约莫又过了几日,上头才传来一封口谕,说是为了顾及某位贵人的面子,雁痕楼一事还需秘密处理。
这一晚,府衙上空乌云密布,无尽的黑暗肆意吞噬着世间万物。皎洁的弯月未能如愿以偿戳破云层,朦胧的清辉散下,没了往日里的清冷,晚风呼啸,留下的唯有难以言喻的窒息。
恰逢一道闪电劈下,顷刻间将沉睡的苍穹划开了一个大口,轰隆隆声中,暴风雨前夕的最后平静被打破。
地牢里。
杜城关与娇娘相视而坐,没有相看两厌时的剑拔弩张,两人的相处仍是一如既往。
“早知娇娘今日要来,我便穿上一身干净衣裳了。”
多年习惯使然,杜城关每日穿着必定干干净净,不见丝毫褶皱。往日在去醉仙楼赴约前,更是会换上一件新衣裳,以示尊重。只可惜如今落魄,风光不在,扫了眼木板床上还算整洁的衣物,他不禁摇了摇头。
唉,身上这件已是最干净的了,奈何也在昨日穿过一次。
嫌弃长袖上沾有灰尘,他连想给人倒杯清茶的想法都提不起来。
娇娘不以为意,挑了两个干净杯子,“你若想要新衣服,我明天派人送一套过来。”
“那便有劳你了。”
杜城关笑意盈盈,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落魄,只是面对着递过来的杯子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
娇娘自斟自饮,像是没看见,须臾又在目光灼灼中将自己的杯子与有些距离的那个碰了下。
杯口轻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杜城关嘴角笑意加深,修长如玉的手伸出,满意地将茶杯拿过来,抿了口平日里压根瞧不上的茶汤,心情甚好道:“狄公子还活着吧?”
他的语调是在疑问,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肯定。
“活着。”娇娘淡淡应了声,没有隐瞒。
“活着就好,也不枉费他小时候我抱过他一回。”
杜城关颔首,眼底真有担忧溢出,想着跟狄家小子一同入了雁痕楼骗人的小姑娘,沉吟片刻,他又若有所思道:“娇娘,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凌鹤大师给人一种熟悉感,你可有过?”
“没有。”娇娘面无表情道。
杜城关无奈,见娇娘对此没有兴致,他也不自讨没趣,然而话题另起了好几个,得到的回应都是些不咸不淡的“嗯”、“好”时,他想跟人畅谈的想法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下了一盆冷水,心里的火苗没了,他也被浇得无从开口。
“我听他们说,你几日前去了另一个牢房,跟人可是聊了许多。”
他的语气哀怨,神色更哀怨。
“他们?”
娇娘会意,眼眸轻抬,带有些若有似无的玩味,着重道:“你都进来了,还有‘他们’给你传话?”
“没办法,人,总是要有所图。”
杜城关哼了一声,表现的理所当然,“事成定局才可盖棺定论,只要我一日不死,就有来日翻身的机会,只要我这双眸子不长阖,有些消息即便是不刻意打听,也会有知趣者送到我耳边。”
牢房的好环境只是相较而言,哪怕再好也终究是囚禁犯人的地方,与雁痕楼楼主居住的应祝院相比,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饶是如此,四周的简陋也难掩杜城关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高高在上。
娇娘作为醉仙楼的掌权者,再熟悉不过,“不知杜楼主的翻身之日还有多远?又可会令那些个富贵险中求的知趣之人如愿?”
“若是未对邓连策下手,我定能如愿。”
杜城关亲手戳破了覆盖在绝境之上的迷雾。
在那里,没有退路,来时的路也已成了悬崖峭壁,纵身一跃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说来他对于自己绝无翻身之日的下场早有预料,死神已正在奈何桥上与他遥遥对望。
一脚踏入黄泉路,没有一身荣华富贵被剥开,留下满身疮痍的难堪绝望,也没有亡命徒对于死亡倒计时的恐惧无措,他的嘴角始终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在那若有似无的笑容中,有着早知如此的坦然,转瞬即逝间还藏有心有所往的期待。
“不知娇娘替我选的下场是什么?白绫,匕首,还是见血封口的鸩酒?”
杜城关心如止水地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娇娘仍秉持着不肯多言的态度,较之进来时,扫向人的视线里还多了几分厌恶。
她施施然起身,朝着无限光亮的门外走去。
外面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在看清楚了与娇娘擦肩而过的男人时,杜城关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闪过了微不可查的诧异,随之而来的愤怒令他维持了许久的微笑僵住。
“楼主。”
久违的男人声音传来,引得杜城关眉头微蹙。
他没想过死到临头的最后一面会是彼此,想到娇娘最后留给他的那个眼神,转眼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