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她也不能经常陪着襄陵公主。
刘公公是陪伴她最多的人,襄陵公主爱他敬他。
“再过几年,你就能回家了。”襄陵公主的额头抵着刘公公肩头,“你不是说,你已经差不多四十年没回过家了吗?”
刘公公擦掉眼泪,脸上沟壑微微颤了两下。
“老奴的家不在别的地方。”他说,“殿下在哪,哪就是老奴的家。”
“你说过,到了秋天,你的家乡到处都是金黄的麦子,你和你的朋友们赤脚跑在麦田,跑累了就躺在地上,看燕子飞往南方去。”
襄陵公主徐徐讲述着,刘公公本就佝偻的身躯又弯了些。
“你替我看看。”
史书记载,元茗光遇刺身亡后,民间开始流传崔越的累累罪孽,百姓编写童谣,文人泼墨写诗,却都被崔越以“扰乱民心”之名焚毁,私藏者斩首示众,狠戾之风人人自危。
襄陵公主未能亲眼看到。
曾经辉煌的公主府遍地死寂,襄陵公主遣散了下人,随她从宫里出来的宫人们也被她送回皇宫。
灵堂已经空了,襄陵公主续上烛火,丧幡扬起又落下,周遭弥漫昏冷的鬼气。
襄陵公主听得一阵脚步声,她转过身,见到了去而复返的霍吟。
“你要做什么?”霍吟神色难过,但襄陵公主笑了。
“今夜有人来。”
寒寒深夜,面色阴冷的崔越踏入灵堂,襄陵公主背对着他,悠悠转身。
“你看上去很烦恼。”襄陵公主温和地挑衅,“是因为采驹吗?”
崔越冷笑:“没想到他死了都不肯安分。”
“他爱热闹,你知道的。”襄陵公主如同是在和崔越闲话家常,转而眉眼沉郁,“我不懂,你祖父秉性刚烈,当年因竭力主战而被满门流放,你心有恨意。”她语气一转,“但阿爹登基后为你崔氏昭雪,当年主谋帮凶悉数伏法,即使你恨意难平,为何心狠手辣至此?”
“我本该是风流公子,可惜是‘本该’。”崔越朗笑,“公主殿下,臣的灵魂早已破碎,唯有众生苦难方能救臣苦海。”
“元相助你仕途高升,采驹与你年少挚友,你却杀了老师的独子、你的昔日旧友。陛下敬仰你才华出众,你却让他当起被唾骂的昏君。若是因为元采驹与你反目割席,陛下又为出身所累,那被你杀的忠臣良将有何错?本该享盛世却横遭人祸的百姓又有何错?”襄陵公主一字一句,“不必为你的权欲熏心找借口。”
崔越气定神闲地听完襄陵公主指控,时不时点头附和,等她骂完,他微微一笑:“看在采驹的份上,臣不动公主。”他佯装感伤,“何况陛下的亲人不多了,臣怎忍心让陛下忧身伤心?”
提起尧豫生,襄陵公主心中一痛,对崔越的恨意更是深一分。
“你不能杀他。”襄陵公主气息微喘,“你不能……”
“当年陛下外祖求情免我祖父死罪。”崔越漠然,“我不动他的外孙。”
崔越上前靠近襄陵公主,若有所思打量着,襄陵公主也在盯着他,两双眼睛都是沉沉死寂,他们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无法喘息的自己。
“你说今夜要把采驹的手稿交给我,为什么?”崔越终于开口,“你又如何相信我会来?”他故意道,“别忘了元采驹是怎么死的。”
“这世上最愿意把他遗稿整理成书的人就是你了。”襄陵公主把手里的一沓诗词交给崔越,“除了因利相争,你我在采驹之事上从来都是并肩的。”
崔越捏紧手里的诗稿,想从襄陵公主脸上看出什么,须臾,他道:“今夜,我在你府上没看见别人。”
襄陵公主心口一窒,崔越讥讽说:“因采驹诗稿,我这次干干净净的来,殿下似乎满腹算计。我不是好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襄陵公主骤然抓紧身后的柱子,兴许是气急了,身子轻轻颤抖。
“明日,估计大街小巷都知道臣今夜来过。”崔越兴致盎然,“殿下是否能活过今夜?”
襄陵公主抬起下巴,不甘示弱地看他,道:“崔大人不妨明日来瞧瞧我是否还活着。”
若是崔越刚走,襄陵公主就离奇薨逝,更加坐实了坊间流传的崔越种种罪行。
崔越拂袖,面色微怒。
“殿下好算计。”
襄陵公主回道:“不及崔大人万一。”
“殿下误会了,臣说的算计是——”崔越环视一圈空荡凄冷的灵堂,“连死去的丈夫都利用。”
襄陵公主咬紧唇瓣,崔越连君臣礼都不顾了,甩袖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