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元茗光总是说公主府太冷清,闷得他心里难受。
襄陵公主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府邸,他把书往旁边一扔,头向后仰枕着双臂,说,我想要热闹。
襄陵公主记着他“淇奥雅风”的名头,以为他在说笑,忘记了元茗光也是与她年岁一般大的王孙公子。
那般年纪的公子小姐都爱寻热闹。
“我想要热闹。”
“我讨厌京城的所有人。”
“公主府永远都在冷。”
襄陵公主以为的玩笑话,竟都是真的。她没有把元茗光的话放在心里,如今他不说了,以前的话反倒是越发清晰了。
“从前他们总说,我和采驹是天造地设的夫妻,一定会恩爱到白头,他们骗我。”
白雪覆在三人头上,青丝落雪成华发,红梅被风卷落,白茫茫的生死天地铺上红纱。
襄陵公主独身站在树下,霍吟抬眸看她,她眼眶似乎红了,微笑着说:“我听到了他唱歌。”
霍吟抱紧元茗光渐渐冷去的身体,他想捂暖一些,这样襄陵公主抱住元茗光时不会冷。
可霍吟自己的身体就是冷的。
“他唱的是什么?”雪落在霍吟的眼睫,他看不清梅树下的公主。
襄陵公主走过去,边走边唱:“人生两茫慕白首,霞光夕云羡飞雁。
……余寿妄换周公梦,醉里相见浮生欢。”
“这是他最满意的诗,曲子也是他谱的。”襄陵公主走近,“可他写完就烧了,只给我唱过。”
“他为何要作这首诗?”霍吟轻声念,“最是人间不可求,弃我长忆不可迁。”
“他说我的《见春亭》像是没有收尾。”襄陵公主把元茗光从霍吟怀里轻轻接过,动作小心得像是怕惊醒他,“他写完又说太悲伤,这不该出现在盛世王孙的诗里。他大抵没发现和我成亲后,他所有的诗都很哀伤。”
一片雪飘到元茗光眼角,接着就被一滴泪融化。
襄陵公主抚上他的伤口,指腹沾血,静静抱着他,低声唱着不为人知的歌。
“韶年抱酒吟留别,去来复归鬓成斑。何惧青山落残雪,只恐生死两相憾。
人生两茫慕白首,霞光夕云羡飞雁。余寿妄换周公梦,醉里相见浮生欢。”
霍吟起身,抬手为襄陵公主遮住大雪,襄陵公主仿佛又看到了元茗光。
是意气风发的探花郎,是一笑迎来满城春色的元郎君,是她……懵懂无知时幻想过的最美好的恋人。
白绫挂满公主府,风色凄迷,元茗光离世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送去给恭州元夫人。
戚戚冷夜,棺墩摆在偌大的灵堂,风声呼啸拍打着虚掩的窗户。
襄陵公主不准任何人进来,她推开门踏步进去,手里捏着一沓宣纸。
“这就是你为何会死吗?”她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寒风里瑟瑟发抖,手指在棺墩边沿游走,不敢触碰。
“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可见到你,反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襄陵公主靠着棺墩坐在地上,“我也快死了。”
她话里多了几分解脱,露出真心的笑:“采驹,我时常觉得我像是长在潮湿地的苔藓,得靠怨恨痛苦才能活下来,若是它们离我远去,我就只能等死,现在我就要死了。”
刘公公进来时恰好听到这句话,登时一僵,襄陵公主抬起头,无端落下一行泪。
刘公公见此,心中痛如刀绞,在模糊的视线里把搭在臂上的狐氅盖在襄陵公主身上。
“刘公公,这些年你辛苦了。”襄陵公主声音哽咽。
刘公公屈指拭泪:“最辛苦的是殿下。”
襄陵公主再也抑不住,抱住刘公公哭出声来,仿佛是受尽苦楚委屈的孩子见到了家中长辈。
“殿下,好孩子,不哭了。”刘公公轻轻拍打襄陵公主的背,仰头不让眼泪落下,“过两个时辰,太阳就要出来了。”
“刘公公,明日采驹入葬后,你也走吧。”襄陵公主离开刘公公怀抱。
刘公公头次没应话,背过身去抬臂覆面,浑身一抖一抖的。
襄陵公主拽上他的袖管,低声哀求:“就当是为了我活下去,求你了。”她知道刘公公性子倔,又搬出斛真,“还有斛真,我已经害死了她,不能……”
襄陵公主的话淹没在哭声里,刘公公低低泣着,“为何会走到如今这般田地?!”他向天质问着,转过身来狠狠拍打地面,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您是大雍的公主,皇帝的长姐啊!”
“你别这样,你别这样。”襄陵公主去抓刘公公的手臂,哭道,“我看见你这般,就像打在我心上一样。”
太宁帝是勤政的好皇帝,不能时刻陪伴在襄陵公主身边,他没封贵妃,除了皇后,后宫位分最高的妃子就是闻淑妃。
皇后闭宫避世以后,打理后宫的事就落在了闻淑妃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