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京郊。
将士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边哈气,白茫茫的雾气飘溢半空,有人啐了一口:“上头人勾心斗角,苦的累的全是咱们这些喽啰。”
旁边人推了他一下,瞪他:“少说些。”
尧豫翀布衣单薄,双脚带着笨重的脚镣,腰板挺得如铮铮青松。
“时辰到了。”留着络腮胡的士兵说,“该走了。”
尧豫翀点头:“嗯。”
尧豫翀走一步,脚镣便发出聒噪的碰撞声,约莫走了十步,听到身后有人大喊:“且慢!”
白衣少年跑得很急,迎着冬风满头大汗,手撑城门气喘吁吁,道:“请容我和浮梁王多说几句。”
络腮胡士兵不耐烦:“你来迟了。”
“已经来得很快了。”霍吟赔笑,靠近他,“您通融一下。”
沉甸甸的锦囊被霍吟偷偷放在络腮胡士兵手心,士兵掂了两下,暗自瞄了几眼周遭,迅捷地将锦囊藏在怀里。
“快些。”
“多谢大哥!”
昔日皇亲国戚,转眼变成了流犯,霍吟心中感慨,作揖道:“草民拜见王爷。”
尧豫翀浅笑:“我如今只是个与七弟有书信往来,心怀不轨的庶人。”
霍吟蹙眉:“您为何轻易认罪?”
尧豫翀打量霍吟几下,“你是长姐的人?”接着淡声,“我与七弟有书信往来,本就是事实。”
“可是……”霍吟不自觉拔高声音,顿了顿,转而压低声线,“七皇子一案本就是欲加之罪。”
“此身卑微如草芥,我本想淡然处之,糊涂一生,但我是俗人,恨今生见忠良亡,怨今生睹盛世陨。”
尧豫翀的神色,霍吟曾经看不明白,如今他比谁都懂,他见过太多次了。
“七弟离世的那夜长兄问我,选择与他站在一起可否后悔,我说,‘七岁那年命运让我永溺水底,但我战胜了命运,如今我要再次挑战命运’。”
凄迷的寒风吹折枯草,尧豫翀的声音失了他生来的不屈,“但这次我败了,我战胜不了命运,也做不到糊涂此生,放不下长兄七弟之死,恨不能昭雪平冤,不若就此放逐,焉知流放之地不是桃源?”
世间诸人各有所求,有所执,有的人跪下得偿所愿,有的人站着事与愿违。
霍吟躬身,腰弯得极低,行礼的动作遮住脸上的神情。
“那我就祝您,寻得桃源。”
尧豫翀敛容,神色肃穆,回礼道:“我亦祝公子所求如愿以偿。”
今年长浮的的冬日格外寒冷,似乎是从不久的将来吹来太宁二十七年,呼啸的冷风是老天爷为太宁盛世所唱的一曲挽歌。
襄陵公主阖窗,金壁玉缀亮起满堂光明,她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动作,道:“你府上的人来找我,说你一连多日不曾进食。”
靠在美人榻上假寐的尧恩荣睁开美目,没回答襄陵公主的话,却是道:“尧豫翀……走了吗?”
“算算时辰,应该是离开了。”襄陵公主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她背对着尧恩荣,尧恩荣看不见她的神色,却能听见她似静水湖潭的平静下深藏的汹涌。
“边岭苦寒,他身子一向弱。”尧恩荣喃喃,“能受得了吗?”
襄陵公主低低笑了一声,颇为嘲弄:“你不是一向瞧不上他吗?”
尧恩荣生出恼意,不知是在气襄陵公主的话还是气自己一时心软。
“我们兄弟姐妹总是这样。”襄陵公主转身,直直望向尧恩荣,“爱欲其生,恨欲其死。”[1]
“那你对我呢?也是这样吗?”尧恩荣收起惯有的轻佻,前所未有的认真,“还是说,你恨不得我快些死。”
襄陵公主瞳孔瑟缩,尧恩荣小臂撑榻坐正,静静看着她,大有一直等待她回答的架势。
“我埋怨过你。”襄陵公主缓缓开口,尧恩荣低眉垂睫,捏紧华贵的石榴裙。
“可你开口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哥哥,第二个词是姐姐。”襄陵公主温柔展颜,眉头微微蹙着,“只要我一怨起你,我就会想起你幼时跟在我身后的样子。”
尧恩荣唇瓣颤抖,有许多话拥挤着想率先说出口,最后也只是噗嗤一笑。
“幸好你没怨我,否则你若是知道这么多年你怨错了人该怎么办?”她又换上一惯的轻浮,但在须臾间便绷不下去,“阿爹那夜看到你和霍吟,不是我告的密。”
襄陵公主身子一晃,抓紧手边的金貔貅稳住身形。
“你说什么?”襄陵公主心底有一棵扎根多年的巨树即将轰然倒地。
尚是少女的襄陵公主对风花雪月的故事只从年长的宫人口中听过,对隐秘愉悦的情感一无所知,但她会把和少年乐师的点点滴滴愉快地和自己的三妹分享。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尧恩荣年纪比兄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