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的浑元城,我站在郑家大门前,抬手叩响了门。

年老佝偻的老管家打开门的瞬间惊喜道,“二……二小姐回来了,老爷在后院,我马上就去通报,老爷知道二小姐回来,一定很开心。”

说着便欣喜地带着我往后院走去,老管家是看着我长大的,以前被继母磋磨欺辱的日子,也多亏了他多次暗中救助,我才能活下来。

后院里父亲一个人呆坐着,形单影只、背影看着十分落寞,身边的茶水早已冷透,不知坐了多久。

老管家告诉我,自从半年前得知点竹死讯,父亲便开始在这里一坐便是半日,不悲也不喜,就这样呆呆地坐着。

“老爷,二小姐回来了。” 老管家上前道。

父亲回过神来,仔细打量着我,半晌嘴唇嗫嚅着,“终究,还是回来了。”

我看了看如同红灯笼般挂在枝头的柿子,鼻头一酸,“再做一次柿饼吧,跟娘和姐姐在世时候一样。”

“好!”父亲点了点头,喉咙里嘶哑地挤出一个字。

老管家见状立即搬来了梯子,我和父亲跟以前一样摘果、选果、去皮、晒饼,将最后一个去皮的柿子放在秫千箔上后,父亲缓缓开口,“是我……对不起你和北棠。”

北棠是我姐姐,在郑家相依为命的姐姐,那个为了替我挣一块裹腹的烧饼,试毒而死的亲姐姐。

杀点竹前,我得知当年母亲被无锋所杀,身无长物的父亲在消沉三个月后,下定决心为发妻复仇,于是投靠了浑元城主,迎娶了城主女儿,也就是后来的继母,打算借助城主势力、屠灭无锋。

为了迎合继母,讨好城主,父亲万般隐忍、甚至默许继母对我和姐姐的欺辱折磨,甚至导致了姐姐惨死。但奈何无锋愈发壮大,江湖中归顺无锋的门派也越来越多,为妻复仇也逐渐成为不可能。

后来我阴差阳错加入无锋,接到任务回郑家,毒杀了浑元城主和继母,父亲靠山一夜之间倒塌。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顶住压力,不向无锋屈服,也因此郑家成为了江湖中,除了宫门,唯二不愿归顺无锋的门派之一。

将我这个唯一的血脉嫁入宫门,安置好我的去处后,父亲原打算召集郑家全部力量,与无锋殊死一搏。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没等父亲出手,无锋刺客三人杀死点竹的消息便传遍江湖,父亲多年的隐忍谋划便如同一个笑话。

见我沉默不语,父亲接着说,“南衣,你自小便是个睚眦必报的孩子,我一直认为你是可以理解我的。”

“父亲是不是认为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我便会替死去的姐姐原谅你??我确实睚眦必报,做事也不择手段,但我有底线,无论怎样我都不会用家人的性命去换他人的支持,报歉啊父亲,我还真的理解不了你。”我冷笑一声,死死盯着父亲郑忠义道。

父亲眼中似有泪光,“可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替你母亲报仇啊!”

我转头看着秫千箔的柿饼,“父亲可知,姐姐最后一次试的毒名为化骨散,不到一炷香肠穿肚烂、全身疼痛如万虫噬骨,最后在痛苦中死去,化为一滩脓血,尸骨无存。但姐姐死前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不要去找你,因为之前我在你门外跪了一天一夜求你救她,磕得头破血流,你都没有出来见我一面。她比我早看清你的冷血、临死前都在保护着我,父亲不妨猜猜,如果姐姐还在世,她会原谅你吗?”

看着泣不成声的父亲,我继续道,“我是什么时候看清你的呢?哦,是你递刀给继母,然后冷冷地看着她把刀插进我的心脏。不过还好我命大,我的心脏位置异于常人,在右侧,被扔到乱葬岗后捡回一条命。”

看着涕泗横流的父亲,我冷冷地递给他一个红澄澄的柿子,当然这个柿子被我淬了毒。

父亲没接过柿子,用真切的目光看着我道,“让我自尽吧,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知道我和宫远徵的事情,宫门容不下德行有亏的新娘,一旦我背上弑父罪名,便是断了我嫁入宫门的可能。

“我以后的事情,就不劳烦父亲操心了。”我晃了晃手里的柿子。

父亲接过柿子,盯着手中的柿子问道,“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父亲,你为了给母亲报仇可以牺牲一切,而我为了替姐姐报仇,也是一样的。选择从来没有绝对的对错,只要自己能承受代价和后果就好。”

父亲露出一丝苦笑,毫不犹豫地吃下了柿子。

曾经在乱葬岗濒死状态下,我想过无数种最后复仇的方式,五马分尸、乱刀砍杀、毒药折磨……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最温柔、没有痛苦的一种,无法原谅是真,五岁前的幸福回忆也是真。内心深处的爱恨交织,即便发生了后来的种种,但不可否认,也是这段温馨的记忆也确实支撑着自己走过了最黑暗的岁月。

半个时辰后,老管家端着热的茶水进入后院,发现父亲的尸体,随即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