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客栈后面的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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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浮生一个人走在永安的街道,路过盛家大宅时,他看见宅门上挂上白绸,站在门口的女子身材瘦削,盘着低垂的发髻,双眉弯向下,眼睛有些红肿。
他认得那女子,是曾经的妻子周栀子,他们两人结发为夫妻。
但世上已经没有裴浮生这个人了。
她也不可能认出自己。
裴浮生从周栀子身边路过,有黑色的面纱挡着,就算他的目光一直投在她身上,贪婪地多看两眼,也不会发现。
“这位郎君,我们可曾认识?”周栀子忽然叫住他。
裴浮生摇了摇头。
周栀子感慨道:“也是。他也已经离开这世间很久了,不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裴浮生叹了一口气,就算认出他又能如何,再说她不可能认出他,这些年他的身形改变,声音也沙哑了几分,她不可能认出。
“他是个怎样的人。”裴浮生不由停住脚步,问出纠缠他心里许久的问题。
周栀子点点头,“他是个我见过最为单纯的人,只是可惜上苍并不怜悯善人。人若是自私一点,或许能过得更好一点,像我这样。”
裴浮生心尖泛起酸楚,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不由自主地拉周栀子入怀,等他反应过来时,双臂已经紧紧箍着她。
他不是真的傻,只是迫于情势而变傻,怎么会没有七情六欲。那是他的结发妻子,除了母亲和冷眼看他的丫鬟们之外第一个正眼瞧他的女子。
过去他从不敢主动抱紧周栀子,害怕成为她眼中的恶人,一直忍耐着内心深处的渴望,就算是现在他也不敢再多越界。
周栀子推了推他,问道:“你是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裴浮生打断她:“对不起,认错人了。冒犯夫人了。”
“没事。郎君不必介怀。”
周栀子现在是郡王的妻子,也是盛家的一份子,若她喊一嗓子,盛家人便会将裴浮生擒拿,但她没有喊出来。
她总觉得眼前的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想起曾经的裴浮生,他的身高和身形和裴浮生并不相似,但总觉得他有一种气息和他很像。
这些年她虽不可能对裴浮生有男女之情,但总归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住过,况且她对裴浮生的死,始终存着愧疚。
这一点盛鸿渐也是知道。
每年初秋,周栀子总会去永安远郊的墓地里,去裴家的坟地看望这对裴家的三口人。裴秋月因为是皇妃,并不和他们埋葬在一起,但盛鸿渐为了周栀子,还是陪着她一起去。
周栀子每年看望的那座坟是一座假坟,若是她扒开墓碑下面,刨出他们棺材,会发现里面只存着些旧日的衣服。
而本该死去的裴浮生,现在正站在她的面前。
每年裴浮生也会到那座假坟前去看望他真正的母亲,那个阁楼里关着的疯女人,也是整片坟田里唯一一座真坟。
他知道自己墓碑前总放着一束洁白的栀子花,香气淡而清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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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然派去人手调查松亭县大火,松亭县那边只说是那边的山林鲜少修剪,一到多风少雨的季节,便会自然起火,只不过之前都被及时熄灭了。
但这个时间实在太过凑巧,盛鸿渐的一双儿女前脚刚到松亭县,这道观后脚便莫名起了火,总觉得有点过于巧合。
雪然寻来萧燃,想与他从旁道打探消息,然而萧燃却告诉她,这山林的火的确来得蹊跷。
萧燃查过松亭县各个舵口和附近通关的记录,发现在灾厄前后,松亭县来了一伙人,是永安的户籍,在灾厄发生当日便离开了松亭。
雪然翻查几人户籍的信息,发现他们皆与三初和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时初霁和尚的银票也曾出现在松亭县的钱庄里。
雪然很快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随即叫来盛鸿渐与她一起商议此事。
盛鸿渐之前潇洒得活着,整日无所事事悠闲自在,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事。他明明和连长晋同龄,脸看着比过去还要年轻。
但这次雪然再见到他,却见他的脸庞终于爬上了岁月的沟壑。
这段时间内,盛鸿渐饱受内心摧残,他总认为是自己考虑不周,将孩子们送到松亭县,才导致恶人找到机会下手,假如将他们放到自己身边,或许能避开他们的死。
雪然觉得,兄长好像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