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亭县离永安有百万里,消息传到永安时,大火已经烧了四五日。
那附近一片枯败景象,枝繁叶茂的大树烧得只残留焦黑的枯枝,顶着原本万里无云的湛蓝上空烧成灰不透光的颜色。
周遭的空气中散发出难闻的焦灰味道,呛得附近居民咳嗽不止,慈恩会的老神官敞开神堂,供应附近百姓进入避难。
松亭县的县官全力抢救山林的大火,以免大火波及到山下的村落,但火焰中心的道观伙却无力抢救,等到大火熄灭之时,道观已经烧得只剩下房梁架子。
官兵进入道观查看,见到里面俱是烧焦的干尸,不少有些焦黑的尸体缺胳膊就是断腿,死相极其惨烈,每具尸体的面目都烧得模糊。
官兵们就近拼了拼,道观里的死尸大概是有五十二具,其中五名尚在垂髫年岁,三男两女。
松亭县官翻看本地的户籍,发觉此地一共住着五十二位修士,和尸体的数目一致。只是他看到其中两个名字,目光定了定。
赵玄彘,赵玄鹿。
竟是姓赵?县官捋了捋胡子,面色凝重地思索片刻后,深呼出一口气。
现在是杨家的天下,权贵里也无一人姓赵,松亭县死去的两个赵家小辈根本无足轻重。
想到这里,县官唤人拿来纸笔,将松亭县大火的事避重就轻地写在信里,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往永安。
*
女子学宫竣工一个月后,杨静则从老黄历上面勾选了一个良辰吉日,要雪然出面为女子学宫开幕。松亭县大火的消息抵达永安,也是在同一日。
雪然当时已梳妆打扮完毕,看着许久不见的冰蕊,亲手端来一面铜镜,供她检查妆容。
冰蕊自从嫁给当朝次辅萧烬,也和雪然一家断了联系。盛鸿渐的事始终是冰蕊心里的一根刺,她因为这件事对盛家则是能避则避。
但上个月开始,冰蕊态度大改,不断出入公主府,撞见盛鸿渐寄宿的女儿玄鹿时,冰蕊也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更没有起冲突。
她这次前来是为了女子学宫的事。她女儿萧僾年岁比阿福相仿,明年也该到快入私塾的年纪,可惜学业上却不怎么灵光。
今年女子学宫新建,知道学宫的人不多,只有永安本地的人报考,报名人数大半都已经录取,但按照这个架势,以后报考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来年进入学宫的难度会增加。
冰蕊担忧萧僾上不得学宫,想让雪然开个后门,让萧僾提前一年免试入学。
便给雪然递了请帖,这段日子和雪然追忆往昔,看上去过往的主仆情分也并没有随岁月消磨。
雪然也懂冰蕊的心思,正可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突然间登门造访,定是有事相求。
冰蕊承认了来意,向雪然讨要入学的名额。
“这名额都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雪然却没有立刻答应,只说:“学宫里的学生都参加过考试,若替你开了后路,那些落选的学子该不愿意了。”
说实话,雪然是不相信萧僾的学识会考不上学宫,父亲萧烬是进士科二甲,当世人皆称他做的文章巧譬善喻,为千古第一。
冰蕊说道:“萧僾这孩子自小被宠坏了,萧烬这人古板,虽然不搞怪力乱神那套,也不信什么天人感应,但却是孔孟的信徒。巴不得孩子无才便是德。”
说到这里冰蕊心生不平,补充道:“家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宁肯死后家里没人继承,找个吃绝户的女婿,也不肯让萧僾懂几个字,怕被别人嘲笑。”
大粱的这些文人向来墨守成规,而那些文人吹捧萧烬为楷模,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那些人的目光就如同囚禁他的大牢,他不敢作出半分出格行为。
面子有什么用?雪然不解,连长晋也是如此,每日天没亮时,就从公主府隐蔽的小门离开,回到自己家里重新坐马车去内阁办公。
她想起两人过去,觉得连长晋这些年是变了。人拥有的越多,越害怕失去。这些年他拥有的太多了,所以做什么时都显得蹑手蹑脚,全然不见年少时的冲动。
也许哪天他一无所有了,他们两人也会回到曾经的岁月。
“小姐。”冰蕊见雪然走神,以为她恼火自己的请求,慌张认错:“没有想要小姐为难的意思。既然是在通融不得,那我只好自己教萧僾。”
雪然毕竟和她主仆一场,提议道:“回头你把萧僾送到我这里,正巧玄鹿去国子监,阿福这边缺一个伴读,阿会缺一个玩伴,你把萧僾送过来。”
听到此话,冰蕊眉开眼笑,忙对雪然称谢。
两主仆正聊得其乐融融,外面走来一位送信人,嚷嚷道:“公主出事了。松亭县发生山火,玄蕙小姐和他兄长,以及盛将军的发妻,三人在火中丧生,尸块都没有拼凑好。”
听到这里,雪然只觉两眼一抹黑,太阳穴突突地跳,身子晃晃悠悠。所幸冰蕊扶起雪然,才不至让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