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规呢?
直到刚才……
冯其躺在地上,已感觉不到痛,想笑却又忍不住哭,眼里蓄满泪:“大夫说,知耻而后勇……周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话音渐低,最后一缕气息也慢慢散了。
这个可怜可恨可叹却也可悲的无名小卒,就这样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死在一个离他出生之地、离他真正的家,很远,很远的地方。
甚至临死前,还在向人道歉……
这一瞬间,周满悲从中来,竟感到一种莫大的荒谬。
今夜,战陈规也好,身受伤也罢,都不出乎意料。唯有这个无名小卒,不在她计划当中。
她微微闭眼,想将那股怆然压下,眼眶却偏变得潮热。心内所中之毒虽带来一股剧痛,但整个人的杀意却瞬间攀升至极点,倒好似将那痛楚缓解了几分。
只有远处好不容易撑起身的陈规,用那已仅剩半片残叶的“一叶障目”之术,看得清楚,分明是那已死的冯其身上,冒出了一粒雪白的灵光,一沾周满衣角,便融到她身上。
“该死,该死!”
突然间,他暴怒不已,仿佛已失去理智,提剑要去斩冯其尸身。
然而剑未落下,已被人一掌攥住——
咫尺之距,是周满那一双除了杀意,什么也不再有的眼睛!
她仿佛已经疲倦,连声音都显得极轻,只问:“你的筹码,掀完了吧?”
陈规闻言,陡然一惊:“你——”
他抽剑想退,可那柄剑被她攥住,竟然纹丝不动,连自己的手都仿佛被这一柄剑粘住,无法松开!
周满于是慢慢道:“那该轮到我了。”
陈规隐约觉得一缕游动的金光进入视野,转眸时,竟在周满指间看见了一样自己眼熟的东西……
那枚枯木戒环!
极致的危险之感,忽然袭上心头,他想也不想,咬牙便狠命一掌向自己剑上拍去!
周满知道,他是想震剑逃走,便也真的轻轻松手,竟道:“你逃吧。”
陈规早在她松手的刹那,就已夺路而逃!
周满摇晃着起身,半边身影却映照在一片游动的金影里,手中所握,赫然是一张新弓!
犹如枯枝一般的扶桑木,被弯成了半月的形状,可干裂的缝隙里却流淌着金色的焰光,两端弓梢上犹长着几枝叶芽,月光下,风一吹,还颤颤地摇曳。
陈规知道自己很难逃过,可三大世家之人就在江湾那边,也许过去,还有一线生机!
只可惜,周满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在他即将越过仙人桥时,周满也慢慢走到了江心,向着他的身影远眺。
一支金箭,搭在金色的弦上。
在这短暂的片刻,周满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只有那娴熟到几乎已刻入骨血的动作——
光弓明,天地暗!
在她扣紧弓弦,将这一张扶桑神木所制的弓拉开时候,天上明月、江船渔火,都仿佛熄灭了一瞬!
只有那张弓、那根弦、那支箭,明亮炽烈!
远处江湾断崖上,已催动完剑印的邱掌柜、岑夫子二人几乎同时感觉到什么,向着仙人桥方向看去!
但下一瞬,一切便已恢复了正常。
周满耳旁,只有那“嗡”的一声震响。金箭离弦飞出,竟好似被弓身所发出的炽芒融化了一般,不再有箭的形状,而是化作一束纯粹的光焰,从染血的江面上疾掠而过!
这一刻,整段江面都映着它影子,变成一条光河!
陈规甚至没生出多余的感觉。身后一阵大亮,将他的影子照罗在仙人桥上。但紧接着,就连这影子都被明光吞没了。他好像变成了一张轻盈的纸,那束光焰便从他后心撞入,在他胸膛灼开一个巨大的空洞……
宋兰真为避剑印之威,此时已率人退至附近,远远只觉眼角余光里一片大亮,转头看时,却恰好目睹此幕,心神骤冷:“陈规!”
陈规闻声,僵硬抬头,终于恍惚地看见了她。
最初被周满等人追上来时,他本以为他们乃是自寻死路,自己必能逃脱。可谁能想到,周满竟然就是幕后那名用弓的神秘女修?且早已不是杀陈寺时的那点实力……
但这一切,世人全然不知——
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知道!
在生命走到尽头时,陈规心底忽然涌出了万分的不甘,可张口时喉间嘶鸣已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能拼尽自己最后的这点意识,将一道讯息注入传讯符,朝着宋兰真的方向,遥遥递出!
然而宋兰真却骤然看向他身后:“周满!”
她满面的惊怒,只看见陈规踉跄的身形后方,不知何时已矗立着一道玄衣身影。光弓早从她手中消失,此时所握仅一口凡铁断剑!
明月下,仙人桥,墨发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