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以及爱自己的孩子。
但是,为什么她却得不到呢?
为什么在她这里,爱会变成奖励呢?
她得用乖巧顺从才能换来长辈的夸奖,她得用自己虚伪的笑脸才能得到别人的青睐,她得违背本心地讨好他人才能换点爱。
她一直试图用这样矫饰造作的自己换点爱。
人啊,若仅仅只是为了获得活下去的食物那该多轻松呀……
但是,即便如此,依旧有人失望地对她说:“你是一个凉薄的人,明日朝,你其实根本不懂得怎么爱人。“
对此,她曾经不甘心地反驳:“怎么会呢?”
在京都,十二岁是个特殊的年纪,每到那一年,就能行元服之礼。
所谓元服,意味着成人,男子剃去总角长发,女子垂下遮面的竹帘,双方可以开始走访婚嫁。
在还没正式十二岁前,她就陆陆续续收到了许多封书信,里边大多写满了动人的和歌。
公家贵族的公子风雅,总喜欢在染上熏香的书信和歌上差上一枝樱花,隔着车辇羞赧地递来。
她曾经以为,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终于能从那么多封和歌里得到一份爱。
对此,她说:“我怎么会不懂爱呢?”
“爱一个人,不就是对他好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怎么会做不到呢?”她这样说的时候,其目光像在看一个做错了事的坏孩子,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种近乎慈悲的宽容。
她甚至轻轻抱住了那个人,像过去一样,轻轻倚着他的肩角,试图打动他:“我可以对他笑,说他爱听的话,他冷的话,我就抱着他,捂热他的手,他如果有苦闷的心事,我也愿意彻夜倾听,他想去哪,我就陪着他去哪,他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帮助他,就算他耐不住寂寞,想去流连花丛也没关系,只要他开心……”
可是,对方还是摇了摇头,既而失望怯懦地推开了她。
而她则是依旧像当年那个被姐姐抛在身后的稚子,没有一丁点长进,只能伫立在原地,破碎而空白地垂泪,做出了最后不再欺瞒的、破罐子破摔的挽留。
“……我没感受过爱,又要怎么去爱人呢?”
他没有回头。
那一刻,她还想对他说,或许,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
但是她知道,这世上是有无私的爱的,只是它不属于自己而已。
……多讽刺呀,她对爱的领悟竟是来源于不被爱。
“人除了爱自己外,真的能够爱上另一个人吗?”
十二岁以前,她无数次这样问过自己。
“爱到愿意付出性命,爱到愿意为其死过一回?”
因为没有爱过任何人,所以,无法想象,更无法理解,所以,也才会在她的小猫被活生生打死时,没能抱着赴死的决心勇敢而无畏地扑上去阻止,而是选择了逃避和无用的哀求。
但是,在十二岁那个阴雨绵绵的春天,当她趴在椋子微微隆起的腹部上时,她听到椋子这样轻轻笑道:“怎么不会愿意呢?”
耳边是对方随着腹部而起伏的呼吸和心跳,属于生命的跃动藏在那位母亲柔软的肚皮下,她能感受到了对方正在用温暖的指尖轻轻拨弄着她的长发。
椋子说:“如果是为了我的孩子,就算会死,我也愿意将他生下。”
“今后,若是有一天为了保护宗介,杏杏子,还有腹中的这个孩子需要付出性命,我也愿意。”
那一天,屋外,湿冷的细雨蒙蒙。
鱼骨串起的风铃挂在屋檐下叮叮当当地响。
清风送来熟悉的气息。
她在黑暗中闭上眼,嗅到了蜂蜜的甜香,来自过去的记忆中,那个雨天里,有谁柔软的发丝垂下,拂过了她的眼睑,那双带着清风与花香的臂弯伸来,将趴在椋子身边昏昏欲睡的她怜惜地抱起,揽进了一个单薄但又温暖的怀抱里。
她听到对方的声音温软得像在哄她:“在这里睡着会着凉的,明日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雨好像停了。
漆黑的世界变得寂静。
当被那个来自过去的怀抱横抱起来时,如蛛网的黑发飘扬铺展开来,她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白天鹅一般,卸下了所有气力,在那副属于少年的、纤瘦但有力的臂弯中将耷拉的脖颈撕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任由脱离地面的背脊软化,任由沉甸甸的头颅死去般顺势垂下。
那样的放松令她无比的安心。
那样美好的怀抱来自死前的走马灯。
而椋子逐渐远去的声音就像摇篮曲一样,化作了一场温柔的春雨包裹着即将坠入美梦的她:“明日朝,人只有感受到了爱,才能真正地去爱别人……”
“所以,你遇到那样的人了吗?”
“爱到不惜付出性命,爱到愿意为他死去也不会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