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院中随意走着,就听见有人叫她,一抬头,果然是陈掌事。
他站在谷内廊道一根红柱旁的梯子上,手上还拿着红绸,一见她就大声地喊:“谷主真是辛苦,这么晚了还来巡视啊?”
殇华桐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没反驳。
“哎哟,谷主就放心好了!金长老的大喜事,我一定好好盯着他们!不会出岔子的!你看,这红绸已经缠了一半了,廊上我们还备了灯,洞房那夜挂上……”
陈掌事后面可能还说了些什么,只是她没再听了。
说不上来那日华枝封她的记忆是好还是不好,她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之前不就是这样?父亲母亲离世后,她不听从他们生前嘱咐,简单安顿下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就一意孤行地踏上了寻找流光境的路。
她要走华枝走过的路。
她的姐姐在天境待了那么久,她要借她的力报仇。
可这一切不过是一厢情愿。
她的姐姐没有她想的那么光鲜亮丽,这条苦路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好走。
结果显而易见。
可能是华枝的做法确实有用,剥夺了她反抗挣扎的机会。又或许这件事确实磨平了她自比天高的傲气。总之,殇华桐看着自己毫无灵力、形同废人的身体,竟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只是沉默着,平静地接受,没再高喊她曾觉得不满,苦苦追求的正义。
也是,摔进阴沟里的人哪还会管外面的日光是否蒙尘呢。
跟她有个屁关系。
对于金莫,也是如此。
她没费多久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依旧木着脸挂着和之前一样弧度的嘴角,漫不经心地在庞杂人声中附和:“嗯,喜事。”
她自认那笑里没掺别的东西。
可是金莫总要闯进来打破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
“谷主!”
殇华桐回头看了他一眼,嘴上不带感情地说着“怎么了”,眼尾却总不受控制地软了些。
金莫看起来倒没半点不适应,露着和流光境之前一样灿烂的笑,不好好走路,蹦蹦跶跶地跳,手里拿着一根红线就随手绑在她身旁的那棵梧桐上。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
他腰间那把没有刀鞘金镶玉饰的匕首总被他腰带上的玉佩撞得叮当响。
殇华桐眸光闪动,她记得这匕首。
是她娘殇轻涯送给她姐姐华枝的生辰礼。
柳晓刚开始是极亲近殇华桐的,大概是年龄相仿却带着的神秘很有吸引力。可她明显比那时尚未恢复记忆的殇华桐敏感得多,几天下来,对金莫的心思也就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便黯了神色,话也少了。
不知道那礼生是怎么想的,金莫柳晓父母皆丧,无高堂可拜,竟提议拜殇华桐。
“华谷主虽年纪轻了些,但眼下论身份、地位、与二者的关系等等,都再合适不过……”
几人面露难色之际,殇华桐道:“我没意见。”
堂内站着的唯一带着喜色的礼生拍掌笑道:“好好好,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昏礼当日。
殇华桐坐在堂内高位上看着金莫和柳晓手执牵红朝她走过来,
隔着柳晓面前的红扇,她都能感觉到这姑娘的喜悦。头虽羞涩地埋得很低,凤冠上的珠帘却在轻微摇动,她在笑。华谷重建不久,手头上有些紧张,凤冠简陋了些,可柳晓浑然不在意。
殇华桐目光落在柳晓脑后的一根金簪上,簪头是一朵雕琢精细的花。
“等我们华桐出嫁的时候,爹和娘就找人定做一柄钗子,钗头雕一片精细的梧桐叶,绝对世间无二,好不好?”
“爹——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啦!”
两人一起笑,“好好好,不说了,我们华桐害羞了。”
她接过金莫奉上的那盏清茶,边饮下边想。
就这样结束了啊……
金莫几巡敬过宾客,已是夜深,他却不进那间提前备好的洞房,只是坐在门口的阶上。
殇华桐本想装作没看见他的。
可眼下本就不多的宾客散尽,金莫竟然趁着酒劲遥遥地喊她:“谷主!”
一声喊完接着就是一串沙哑的低笑,“谷主……谷主啊。”
殇华桐顿了一下,咬了咬唇,还是走了过去。这一走近才看见,他手边竟还放着一坛酒,见她目光停留,他一手拎起那酒坛子,冲她抬了抬,一字一句道:“竹叶青。”
“说是……这轩城最好最好的酒了。”
他语气里含着些得意与炫耀,但混着神色看,却仿若自嘲。
金莫仰头笑着看殇华桐,不说话。
殇华桐被他盯着,心里莫名添了些东西,又堵了起来,不想出口的话被这么一堵,别别扭扭地挤了出来。
“少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