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她真是永生难忘。
镇上的高中专门来人到她家来做工作,请她到他们学校去念书。村长带着人敲锣打鼓地去迎接,将来接她的那辆面包车迎进村,哈哈大笑说村里终于快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那一天,所有人都很开心。尤其是她爸爸,她从没有哪天见他笑得这么多过。
他十分神气地接过来了对面老师递过来的烟,又无比大方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他只有招待客人时才会用的黄鹤楼,给老师们一人一根,简直意气风发。
市里的几个中学都先后打来了电话,包括最好的那个高中,都开出了非比寻常的条件。
但她最后也没能去成。
因为镇里的高中说,如果她去,不仅可以享受单人房间、永不熄灯的宿舍,还给她免三年学费,奖励给她一万两千块钱的学习基金——比市里的多了整整一万元。
光是三年学费已经足以让爸妈心动了,更何况那多出来的一万元。这个钱,足够他们一大家子衣食无忧地生活一整年,也能帮她的弟弟进一个很好的中学。
陈黎对此没有怨言——因为习惯了,所以不报任何希望。‘
高中之前,她一直为了得到爸妈的认可而努力读书,将成绩一直保持在全校前十之内。长大之后,陈黎终于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得到父母的爱,爱也是有代价的,她也就不为此而纠结了——毕竟,就算是他更在乎的弟弟,他也没有跟妈妈一样事无巨细地关照着,也同样是浑浑噩噩地养着而已。
只是有一点发生了改变。
之前,她读书是为了得到家里人的认同和关注。
但高中之后,她为了离开这个家而学。
她一直都告诉自己,她很幸运。
幸运的是,她爸妈觉得读书有用,也在供她读书;幸运的是,她足够争气,在中考时考到了这么一个好成绩,才让家里人没有其他的选择,可以让她继续读。
至少,她还有书可念。
同村的女孩儿,她好几个朋友,初中毕业之后就出去打工了。
她很少再见到她们。
那时候,快点长大,离开这里,去看看外边的世界是她唯一的执念。
她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家里原来是“重男轻女”的呢?
应该是上了大学之后吧。
第一天上学,因为学校离家很远,爸妈为了省钱,都没有过来。
她自己一个人背着一堆行李,就这么上了路。
当她第一次推开寝室门,就看见室友抱着她爸爸妈妈在他们怀里撒娇,说舍不得他们,不想让他们走……室友的弟弟一脸无语地看着她,看不下去了,就给她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她直接愣在了那里,半天不知该怎么反应。
脑海中只闪过一个念头:原来,还有人可以和爸妈这样相处啊……
第二反应是:她弟弟竟然主动在给她收拾东西。
爸妈能在弟弟欺负她时不说她都不错了,更不用说让弟弟帮她收拾。
后来,她和室友成了朋友,她也从她口中得知别的家庭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说,她来自山城,那里到处都是好吃的,地形奇怪又复杂,但也很好玩儿。她见过的山城家庭,几乎没有不和睦的,因为“老婆最大”。Happy wife,happy life.
她说,他们家从来不会打骂小孩,因为弟弟小时候很调皮,经常让她受气。爸妈总会不偏不倚地将弟弟说一顿。弟弟明白自己的错误后,也会心平气和地同她道歉。
他们家就不会。
家里一贯实行打骂教育。事情做不好?成绩太差?打一顿就好了。因为她是姐姐,每次和弟弟有了争执,她总会被教育“他还小,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可他明明只比她小了三岁而已啊。
她说,他们家平常过年发压岁钱都会多给她一点。有的人是在弟弟面前光明正大地给,有的是悄咪咪地给——因为大家都觉得她平常会帮着照顾弟弟,太辛苦了——其实每次她都只是和他一起玩儿而已,还经常使唤他给她端茶递水呢。
陈黎想起她的从前。
她这时才知道,原来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也是这样啊。
她很喜欢去他们家。
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去,他们总会拉着她的手问她这里好不好、那里好不好,总会准备一大桌子的菜,一半儿是她喜欢的,另一半才是弟弟的。尽可能把好的都塞给他们俩。
她在那里感受到了公平。
可她后知后觉才发现,虽然在外公外婆那儿,她和弟弟得到的压岁钱总是一样的,可为什么同样是外公外婆的孙辈,舅舅的女儿得到的压岁钱总是他们的好几倍?为什么爷爷奶奶从不告诉她他们给了弟弟多少压岁钱?还是后来弟弟向她炫耀,说爷爷奶奶不让他讲,他偏要跟她说:你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