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怀念过往安稳,赵嫣站起身甩了甩脑袋,目光重新变得沉静坚定起来。
更衣回到寝殿,柳姬已然不在。
赵嫣打着哈欠歪在榻上歇息,等了两刻钟,迟迟不见流萤。
往常夜里,她都要屏退宫侍而来,掌灯再三检查赵嫣的束胸是否勒紧,方肯退下。
已是子夜,赵嫣不再等候,拢紧衣物被褥一盖,渐渐阖眼。
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她觉察不对,忽的起身披衣。
唤来殿外值夜的宫婢,赵嫣问:“流萤呢?”
宫婢答道:“奴婢方才见流萤姊姊从膳房出来,往承恩殿去了。”
承恩殿,是柳姬的住处。
赵嫣心中一紧,继而问:“宫里有无使者来过?”
宫婢忙不迭点头:“坤宁宫的张女史来过。那会子殿下在沐浴,流萤姊姊说无甚大事,不必惊扰殿下,便自行接待了。”
赵嫣不动声色,待宫婢退下后,便抓起大漆衣架上的狐裘匆匆一裹,提灯出了殿门。
长廊曲折,灯火蜿蜒,流萤端着托盘穿过庭院。
大概有心事,她竟然没有察觉立在廊下的赵嫣。
“流萤。”
赵嫣轻声唤她,“这么晚了,到哪里去?”
流萤双肩一颤,抬首间难掩错愕慌乱。
她很快低下头去,立在原地低声道:“柳姬助殿下解了围,奴婢去给她送些酒水宵食。”
赵嫣朝灯火尚明的承恩殿看了眼,问:“是母后的意思吗?”
流萤面上的细微神情波动,并未逃过赵嫣的眼睛。
她心下了然,猜出了母后的用意。
柳姬与阿兄朝夕相对半年之久,对其习性甚至于身体了如执掌,是这次“偷梁换柱”计划中最大的变故。
母后绝对不会允许有这样的变故存在。
若说一开始只需将柳姬送出宫便可,那么今夜肃王突袭后,与“太子”有过近距离接触的柳姬,便不能留其性命。
毕竟于果决寡情的皇后而言,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凄冷的寒风撩动衣袍,赵嫣垂眸,半束的长发自耳后垂下一缕,额间绷带勾勒出几分戚戚病态。
她无权去指责母后凉薄,毕竟她们走的这条路本就是刀山剑树,白骨铺途。
她只是有些伤感。
阿兄大概真的十分敬爱柳姬,才会纵容她直呼姓名,才会给她畅通无阻的令牌防身。若他知晓柳姬今夜因何而死,大概……会于九泉之下伤心落泪吧。
沉默中,流萤的头颅越发低垂,清瘦的肩胛骨从背后突出,端着托盘的指节泛起了惨白。
“我知你是听从母后命令,为大局着想,没有怪你的意思。”
赵嫣凝神,那双与故太子如出一辙的眼眸染着夜的沉重,“把东西放下吧,我亲自去送她。”
流萤紧抿唇线,没有动。
赵嫣嘴角微动,露出一个不太像笑的笑来:“放心,我知晓轻重。”
承恩殿布置得大气整洁,书盈满屋,壁上还挂着一张象牙雕弓,不太像是女子的内室。
窗边留了一盏纱灯,柳姬手搭凭几,屈起一腿坐在案几后,侧首看着窗外枝头悬挂的泠泠残月出神,姿态洒脱,似是在等着谁。
流萤放缓了动作,将酒水与宵食搁在案几上,柳姬的目光也不曾有半点偏移。
暖光映在她的侧颜上,鼻挺而唇红,耳垂干干净净,并未像寻常女子那般穿耳洞。她的身形并不丰腴,亦无玲珑的曲线,有那么一瞬赵嫣恍然觉得,柳姬若是褪下脂粉扮起男装来,定然比她更为俊秀耀眼。
赵嫣也未穿耳洞。
按照大玄的习俗,女子十五成年那天,会由族中女性长辈亲手为她穿耳戴坠,意味着可成亲嫁人了。
赵嫣素来不服:穿耳便嫁人生子,这和牲口待价而沽,烙下可以出栏的印记有何区别?
好在华阳行宫中压根没几个人记得她的生辰,自然也就免了穿耳之痛。唯一记得她生辰,跋山涉水而来的,只有她那傻乎乎的兄长赵衍……
而现在,她连兄长的房中人都护不住。
赵嫣示意流萤退下。
流萤欲言又止,迟疑须臾,还是选择听话地屈膝一礼,端着托盘悄声退出,掩上殿门值守于外。
赵嫣压了压嗓子,敛袍跪坐在柳姬对面,温声一礼道:“今夜之事,孤要多谢你仗义解围。”
柳姬这才转过脸来看她,瞳仁在灯火下呈现出极浅的琥珀色。
她的眼神如她这个人般张扬,直勾勾不加一点掩饰。就在赵嫣端着“太子”的架势,思索该如何继续话茬时,柳姬忽的嗤了声。
“我知道,你并非真正的太子。”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赵嫣心脏骤然攫紧,浑身汗毛争先起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