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毬场, 北风拂动枯影婆娑,阳光暖而不燥。 赵嫣换了身方便骑射的束袖戎服,头发束成一髻, 尚且青涩的身形纤细窈窕,小脸昳丽,难辨雌雄。 她双手握着杓棒, 对准地上的木丸, 用力一挥。 木丸击出, 赵嫣手搭凉棚遮在眉前, 极目望去。只见木丸骨碌碌越过起伏的草坪, 绕着球窝滚了几圈,而后慢慢停在了洞口边沿。 就差一点。 赵嫣失望地叹了口气, 将杓棒扛在肩头,小跑上前,守在自己落球的窝洞旁, 朝远处的赵媗远远招手道:“四姐姐,该你了!” 赵媗穿着一袭淡雅如兰的冬裙,见远处的红衣少女不住招手,方笑着挽了挽鬓发,谨慎地握住杓棒, 盯着面前的木丸。 赵媗自小右耳有疾,故而性子十分文静内敛,甚至是有些谨小慎微, 挥出的每一棒都要反复思量许久, 惟恐力度不准闹出笑话。 赵嫣见她迟迟没有落棒,便坐在墙边的石凳上,短暂休憩。 “……就要开宴了, 怎么跑这儿来?” 墙外不远处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似乎是几个男子信步而来,人语声断续可辨。 “阿蔺大概是躲清静来了。” 另一个儒雅含笑的清朗男音道,“方才皇帝问我们兄弟几人有无婚配,其中深意如何,大哥当真不知?” 先前那个成熟浑厚的男音道:“皇上想指婚,既是恩赐,也是约束。” “不错。” 含笑的男音继续调笑,“可惜我与大哥,皆是定了亲的人,只剩下阿蔺是绝佳的驸马人选。你说是也不是,阿蔺?” 驸马? 他们是谁?什么东西?! 赵嫣警铃大作,一边示意一旁的时兰、时竹勿要出声,一边扭身将耳朵贴在冰冷的墙上,试图听得更真切些。 那个叫“阿令”还是什么的男子并未答话,倒是浑厚的男音开口:“定哪位公主?” “既然是恩赐,公主必定是下嫁,母家出身不会太低。排除守寡的大公主和宫人所生的三公主、四公主,便只有贤妃所出的二公主和太子的胞妹小公主。一个是孔雀开屏、仗势凌人的刁蛮性子,一个是还未长成的小孩儿,怎么选阿蔺都吃亏啊。” 谁是小孩儿! 这事还有我的份儿? 赵嫣正大为震惊,忽闻一个好听至极的低醇悠悠传来,很年轻,似是他们最终那个‘阿令’。 “听闻与容家的婚事告吹,大哥尚有机会,二哥亦不遑多让。愚弟不才,就不与兄长们争了。” “我就罢了,若你未来的二嫂知晓,非得拧断我的胳膊。大哥确然有机会,就是被容家摇摆不定的态度耗了这么多年,年纪稍大了些,配小公主是断然不能够了,哪比得上你年少有为、立不世之功啊,阿蔺。” 与容家定亲的…… 赵嫣眼珠一转,明白了:墙外这三个男子,多半就是闻人家的那三个儿子。 怪不得呢。 赵嫣握紧双拳,心中漫出一股无言的憋愤:她是公主,是个有想法、知冷暖的人,不是个精美的器物摆设,父皇怎么能把女儿们当做物品随意赏赐给那些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 正气呼呼,衡量许久的赵媗总算挥出了杓棒。 用的力气太大,木丸径直越过围墙,飞了出去。 外头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赵媗“啊”了声,有些无措道:“抱歉,可吓着妹妹了?” 赵嫣摇了摇头,拍拍衣摆起身道:“无碍,第一次击捶丸的确容易脱手,并非大事。四姐姐你别动,我去捡。” 说罢,她唤住想要去捡拾木丸的时兰与时竹,自个儿将杓棒往肩上一扛,抿着唇大步朝门扉处行去。 她倒想看看,父皇看中的这三位闻人郎君,是什么人模狗样。 出了垂花门,绕过长墙,拐角处果然立着气质全然不同的三位年轻武将。 站在最前方的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身着暗色劲装,浓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脸有种刀劈斧凿般的冷峻,想必就是闻人家长子闻人沧;旁边那位则稍稍年轻些,白袍自带几分书卷气,眉眼弯弯,像个儒将,则必是闻人慕。 而负手站于他们身后的,则是一个身着玄红文武袖常服的少年,看上去还未及冠,挺鼻薄唇,目若寒星,面容俊美得像是画中走出,身量却比闻人沧还高上些许,肩阔腿长,革带勒出劲瘦结实的腰肢,站在那儿极具压迫感。 赵嫣从未见过这般容貌气度的人,很难形容。 她停下脚步,攒起的怒气已无端卸了一半,只剩下林间小鹿般惊疑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