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的临海是富丽繁华的,临海市因毗邻大海而得名,初夏之交恰是临海最美的季节,湿润的海风夹杂着海水蔚蓝而凛冽的海藻味儿,吹拂着海岸沿线的绿意盎然的大法桐树,有时会让人怀疑是身处欧洲的西海岸。
在这样的城市里走,你理所应当地觉得,合该有一个像万绮姳这样终年烫着优雅卷发的女人,穿着过膝的素色旗袍和海虎绒的大衣打你的面前经过,从容不迫地踩着她的高跟鞋,从一个又一个反射着海蓝色波光的橱窗前经过,一步一响,脚下是踩碎了的青春,眼底有梧叶浸染的岁月。
看到这里你必定会有些好奇万绮姳是谁,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然而很快你便发现,除了你之外根本没人在乎。
在临海这样的城市里,深藏着一个又一个、成千上万的万绮姳,没人在意他们的来路,也没人关心他们的去向,就仿佛他们只此间这一刻存活着。
当他们与人产生关联时便“活着”,当他们不与人产生关联时便“死去”。
这是每一个宛如尘埃的人在临海这样的大城市里不断被复刻着的“生生死死”,纵然听起来有些悲凉,可无数个万绮姳却依然乐在其中。
因为在这里,他们可以将那些不堪的前尘往事尽数抛却,只需要光鲜亮丽的活着,哪怕是一瞬也好。
弦月初上,点点街灯唤醒了沉沉暮色,万绮姳闲庭信步地沿着沿海路的玻璃橱窗走过去,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地砖,发出的“咔嗒”“咔嗒”的动人声响,橱窗里晃动的烛光让人由衷的感到一种光怪陆离的荒诞又或是失去一切的自由。
她熟练地穿过百利金饭店的旋转门,舞池里成双成对的俊男美女们翩翩起舞,隔着人群它看到霍臻正在跟一位身穿条纹裙的年轻女士谈笑,便独自去柜台上点一杯威士忌等着。
过了许久,霍臻才穿过人群前来同她汇合。
“怎么还是这身衣裳,不是给了你钱让你买新的,该不会都拿去赌了?”
他是霍家最小的孩子,有钱、天真又不谙世事,满心满眼里就只有这个花花世界,再无其它。
认识半年多,霍臻也记不得,她穷得怕了,根本不舍得花钱又哪里舍得赌,可是万绮姳还是顺着他说:“是啊,都赌光了。刚才那个是谁?”
“你不认得吗?海上花的女主角,黄莺。”他笑着说,“我记得你很喜欢她,要不要我介绍给你认识?”
万绮姳笑一笑说:“才不呢,人家是大明星,我可高攀不起。”
她知道霍臻的喜好,他就喜欢像个花蝴蝶似的在花丛里飞来飞去,又格外热衷于花朵们为他争风吃醋的样子,她既然拿人钱财,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到位。
本以为这戏唱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却不料想“大明星”却自己找上门来。
没办法,万绮姳便只好陪着她演下去。
“霍哥哥,刚才说着话,怎么转眼的功夫你就躲到这里来了?”
“我躲什么,不过是看我们大明星跟别人聊的投机,不便打扰。”
“霍哥哥吃醋了?”
“大明星给的醋,别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照理说,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即便她与霍臻并不是什么能拿到台面上去说的关系,这黄大明星也不该当着她的面横插一脚。
万绮姳故作姿态地将黄大明星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倏忽开口道:“呦,是黄莺呀?我才认出来,怎么这真人瞧着跟电影上这么不一样?”又热情地说,“黄女士您好,我可喜欢看您的电影了!”
霍臻哪里听得出万绮姳话里的意思,还以为她只是表达一下对黄莺的仰慕,便顺着说:“电影是电影,真人长得不一样还不是很正常。”
黄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霍臻还是没有察觉,甚至滔滔不绝地列举起来。
万绮姳知道他是想彰显自己博学,便顺着说道:“我听说因为电影是黑白的,所以演电影都是要化很浓的妆,有时候画出来都不像本人了,黄女士是这样吗?”
“你听谁说的?”黄莺不悦道。
“我不懂,都是听别人瞎说。”
“你说的不对。”黄莺答的直白,显然心情已经被万绮姳败坏光了。
但霍臻依然在自顾自地彰显自己的才识,黄莺听得无趣便兀自转身走了,只留下万绮姳一个人强打着精神捧场。
过了一会儿,他又提起紫藤萝巷的那栋私宅。
霍臻已不止一次向她提起过他在紫藤萝巷的私宅,说是一直都空着没有人住,只有一位老家来投靠的亲戚留在那里打扫,希望万绮姳能成为它的主人。
这样天大的好事,万绮姳想都不敢想,她坚信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便又拒绝了。
她想,若自己还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大抵早就该沦陷了,她会付出自己的全部身心与他相恋,成为他捧在手心里的女朋友,然后再随着时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