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说,解药的药引子最快还要七天才能破土,在这之前,沉淮的状态,其实一直是用药吊着的。
沉淮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他愈加锋利的下颌线和越来越澹的唇色,看起来比初见时清瘦许多。
还是颜氏细心些,总说要给他补补身子。
苏芽心中有些愧疚,抬手摸上沉淮的鬓角,果然带着凉意。
“眯一会儿吧,到了我会叫醒你。”她将身子尽量坐直了,想让他靠的舒服些。
沉淮却将脸凑在她的颈窝,有用挺直的鼻梁蹭了蹭她的脸颊,耳语般地道:“芽儿待我真好,自己尚且不适,却还惦记着我的身体。”
苏芽的耳畔起了一层战栗,忍不住耸肩,下意识地往车厢内挪了挪。
沉淮没的枕了,轻笑了声,眉头却未展开,双目微阖,将头微仰,向车厢壁上靠着。
“让车夫将车赶慢点儿,”他声音有点儿弱,“我睡一会儿。”
马车在石板路上行驶,实际已不算颠簸,苏芽以为他是真困了,或者又在撒娇,这夜反正无事,便由着他好了。
苏芽跟车夫叮嘱过后,一回头,却发现沉淮已靠着车厢睡着了。
睡中双眉仍不自觉地微锁着,密而长的睫毛上下交织,随着车身微晃偶尔轻抖,彷佛这轻微的颠簸都是难受的。
有细密的心疼在胸中泛开,苏芽抿着嘴角,在沉淮旁边坐好,小心地扶着他的肩膀,将他揽在腿上。
沉淮微睁开眼睛,声音微哑:“再过几日,带着你娘,跟我一起陪刘先生去采药,好不好?”
“嗯,”苏芽柔声道:“好。”
沉淮的眼睛弯起来,嘴角微勾了一下,彷佛心事被放下,顺从地枕着她的腿,几乎是立刻地又睡过去了。
马蹄声从容徐缓,车轱辘与青石板擦出吱呀的声音,其中穿插着马匹偶尔打的响鼻,悬挂在车厢外的灯笼摇摇摆摆的,将影影绰绰的昏黄光影投映在车厢里。
暗夜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一方天地。
苏芽揽着沉淮,手底下似乎能感觉到他肩上那一片裹伤的绷带痕迹,腿上沉沉的,彷佛被他压在了心上。
他要带自己和颜氏一起去寻药,这是对淮安城里的复杂情况做出了不安全的判断。
刀光剑影,官场厮杀,彷佛都不在他话下,可是任他诸般能耐,却无法阻止身体的每况愈下,所以他言笑宴宴一如平常,其实内里心焦恐怕不逊于她。
既然沉淮要将她们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她便顺从他。
并非只有他想保护她,她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
苏芽早已习惯了生命倒数,所以哪怕是猜测沉淮也有危险后,她也只是想着怎么去解局而已。
可是,今夜,苏芽突然感到了心疼。
对沉淮的理解和心疼。
这是第一次,她意识到沉淮其实算是遍体鳞伤。
而他的心中究竟藏了多少事情?肩上究竟扛了多少东西?他说他其实有一身的麻烦,可是他久不归京,那些麻烦来自哪里?他在淮安城里的事情其实早已完成了,只解毒这一件,带着刘三点寻药就是了。
如今更多是为了对刘三点的承诺,和对她的感情,甘心留在局里。
苏芽垂眸看着沉淮的睡颜,此时暂离淮安城,是不必再顾虑城内局势,还是他已经无法兼顾了?
淮安城的争斗局越做越大,所有数得上名号的人都被卷进来了,此时避开,让鹬蚌先争,或许也是挺好的。只是,眼下时局中,想暂时抽身,谈何容易,这真的是他有意为之的最好方桉吗?
苏芽轻轻叹息,手指虚虚描摹着沉淮的眉眼轮廓,肌肤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寸一寸地压进她心底,将那些残留的防御戳破——怎么办,她越来越不想讲规矩了。
非亲非故,未娶未嫁?这世间道貌岸然的人多,肯守诺践行的人少,便是那些制定了规矩的人中,又有几个是守规矩的?在接受沉淮的时候,她就想过了,就当是向死而生吧,若不能解心中疑惑,那些就都不再是她的规矩。
只不过,若有朝一日,她终究还是要死去,那时,他会否伤心?
若他知道她其实自私又任性,贪婪地欺骗了他的感情,他是否会觉得自己不值?
今夜,他在府衙大牢里毫不犹豫地向邱奈成表明了与她的亲密,这是他的取舍,也是他的情意。而她,能为他做什么呢?
苏芽心里有些沉,又有些通透,这些都是她从未拥有过的情绪,原来,这就是话本子里那些让人奋不顾身的东西吗?
她鼻子有点儿发酸,仰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去想一想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比如仍住在周宅的宋瑾,沉淮一定不会将动向告诉宋瑾,甚至会悄悄寻药去。那自己呢?自己也要不与宋瑾打招呼?
还有袁驭涛,府衙大牢被锦衣卫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