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跪了下去,胸口好似被千万双利爪同时撕扯,痛得喘不过气。
他知道了答案,那个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却显而易见的事实:就算她不愿嫁给元旻,那也是她十九年的青梅竹马、同进同退的袍泽,更是她的君父。他们相扶相持了二十四年,人非草木,何况她如此至情至性。
空气里还残留着素馨花的香气,他循着气味追出,东去二十多里,一路直追到伊河边上。遥遥望见,她早已换回满身缟素,正踏上伊河的冰面,一步一步走向河对岸。
看得仔细些,发现她并不是要渡河,而是在挑选较薄的冰层,用脚跺了跺,然后纹丝不动站在那儿,由着冰面裂开,带着她坠向河底。
苻洵快疯了,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跳进冰窟窿里,捞起已被冻昏迷的她,然后抱住她平躺下去,贴着冰面一点点滑向岸边。
滑到岸边后,她突然醒了,愣愣站起来,望向对面黑影幢幢的群山,轻声说了句:“原来,错了就是错了,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
然后,屈膝跪了下去,俯身趴在冰封雪冻的地上,紧紧将脸颊贴着冰凉的积雪,似沉醉在那彻骨的凉意。
数九寒天的风灌进衣袍,吹得苻洵心都凉透了、万念俱灰,鬼使神差地倒下、躺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感受那浓浓的寒气。伸臂紧紧揽着她,轻轻闭上双眼,想要与她一起在这冰天雪地里冻死、冻成雕像。
她像是一根刺,时刻刺得他鲜血淋漓,可那刺扎进去太深、已在他心底生根,若要拔出来,更会疼得他痛不欲生。
过了不知多久,她突然捂住脸嚎啕大哭,哭得昏天暗地、全身抽搐。苻洵心痛如绞,撑着僵冷的手臂坐起,扶起她的上半身,将她的头埋进自己胸口,任她泪水浸透他衣襟、再冻成厚厚的冰。
许久之后,她身躯猛地一倾、呕出几口鲜血,晕厥过去。
玉衡带着人、驱着安车赶到河边时,看了看她满脸泪痕、雪地上的殷红血迹,松了口气:“宣泄出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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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年之后,北卢、郅阳、英平三郡都开始流传一桩秘闻:威远将军在府里藏了个美人,对她宠爱有加,与她如胶似漆,甚至于荒疏了军政,整整两个月未出府门,遑论操练巡军。
除夕夜的事,成了苻洵与她心照不宣的秘密,再无人提及。
她待苻洵依然客气守礼,却不再像以前生疏。
有时候会借他的琴来弹奏,她的琴技很生疏、弹来弹去总不成调。苻洵从身旁挨近她、手把手点拨,她不动声色接受了。
有时候苻洵得了好茶,就在梅树下支起红泥小炉,邀她一起品鉴,她也不推拒。
伤刚好了些,她便急不可待去校场练武,苻洵本想拦着,可看见她一练武就满脸笑容,就由她去了,只得私下替她搜罗更好的伤药。
鞭如皎洁的灵蛇,刀如空明的霜雪,苻洵最喜欢替她喂招。一别数年,她生儿育女、庶务缠身,武艺不进反退,他却千锤百炼、愈发精进。
此时,他一出手便能轻松压制她的招式。
如此多练几次,她便了无趣味。于是苻洵召来秦川或郎琊替她喂招,她胜秦川一筹、胜郎琊许多,二人合攻时能不分上下、缠斗很久。
他不再去看自己引以为傲的军队,仿佛再多看一眼,就看到自己与她兵戎相向的那天。
他不愿出将军府、不愿时间流逝,只想就这样和她一起,永远过下去,久些、再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