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陈宇,家就在那青山绿水环绕的青山镇,打小开始,家中那几亩田在我眼里就像沉重的枷锁,锁住了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代表着永无尽头的贫穷与日复一日的乏味。每天天刚擦亮,父母就扛着农具出门,身影隐没在熹微晨光里;等月色浓稠得化不开了,他俩才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拖着满身泥污、满脸疲惫迈进家门。换来的呢?不过是几张皱皱巴巴、攥在手里都没什么分量的钞票,还有那因为成年累月弯腰侍弄土地,落下的腰椎病根,每到阴雨天,父母疼得直不起腰的样子,成了我童年里抹不去的心酸画面。
那时的我,瞅见父母双手粗糙干裂,一道道口子深得像干涸许久的河床,凑近点,那股渗进骨髓的泥土腥味直往鼻子里钻,心里的厌烦就止不住往上涌。我攥紧拳头,暗暗发誓,一定要离开这“毫无盼头”的农务生活,到大城市去闯出个名堂。
高考失利的打击没拦住我追梦的脚步,我怀揣一腔热血,毅然踏上打工旅程,一头扎进沿海城市工厂的流水线。车间里刺鼻的机油味熏得人直犯晕,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吵得脑仁疼,可我全然不顾,满心满眼都是出人头地后的风光场景:住宽敞明亮的公寓、穿笔挺西装、出入高档写字楼。第一个月拿到薪水,虽说扣掉房租、吃喝,兜里剩不了几个子儿,但比起在家务农的寒酸劲儿,优越感还是噌地冒了出来。父母打来电话嘘寒问暖,话还没说几句,我便不耐烦地打断:“知道了,你们管好田就行,城里的事你们不懂,也插不上手。”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转身扎进城市的灯红酒绿,压根没留意电话那头父母的失落与牵挂。
可命运这玩意儿,说翻脸就翻脸。工厂效益急转直下,裁员风暴毫无预兆地呼啸而来,我失业了。求职的路比想象中难走千百倍,兜里那点积蓄没几天就见底了,房东天天上门催租,那尖酸刻薄的嘴脸、难听的话,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夜里,我蜷缩在狭小出租屋的硬板床上,嚼着寡淡无味的泡面,胃里一阵酸涩,心里更是空落落的,像被人掏走了什么重要东西。这时,父母的电话打来了,关切询问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过来,本是一道暖流,却化作自责的利刃,将我过往对父母的冷漠与嫌弃剖析得一览无余,眼眶一酸,懊悔如同决堤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
灰溜溜回到家乡,迈进家门的那一刻,满心愧疚如藤蔓般缠得我喘不过气。父母却没一句埋怨,只有心疼,默默接过我手里的行囊,转身就进厨房给我备热饭。可安稳日子没过几天,矛盾就像埋在土里的雷,春种时节,一触即发。
那天清晨,一家人到田间春种。父亲担起粪桶施肥,脚步沉稳,动作熟练得让人心酸,肥料随着他的摆动均匀洒落;母亲挎着种子篮,弯腰撒种,神情专注得眼里容不下别的。我负责覆土,起初还耐着性子,可太阳越爬越高,闷热感扑面而来,刺鼻的肥料味直往脑门里钻,我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眉头拧成个“川”子嘟囔:“这活儿又累又臭,种这点地能挣几个钱!”
父亲脸色一沉,手里的粪桶晃了晃:“不种地吃啥?你以为城里钱好挣?现在回来就得踏实干!”我瞬间火冒三丈,把手里的锄头一扔:“踏实干?一辈子困在这破田就是踏实?我出去闯荡也比这强!”
母亲急得眼眶泛红,上前拉住我:“娃儿,你爹也是为咱一家好,种地虽苦,可也是生计啊。”我却一把甩开母亲的手:“生计?就这点苦日子,你们守着吧!”
父亲怒目圆睁,扬起手作势要打:“你这不孝子!吃了点苦就忘了本,咱家为供你读书、拉扯你长大,流了多少汗,全指望这田!”我梗着脖子,满脸倔强,丝毫不让,迎着父亲的怒火直视回去。
僵持间,一阵春风轻轻拂过,吹落母亲眼角的泪花,也吹散了些许我心头的怒火。望着父母斑白的两鬓、写满沧桑的脸,心底泛起酸涩,脑海里闪过失业后父母毫无怨言接纳我的画面,像是一记重锤敲醒了我。父亲扬起的手终究没落下,他的气也慢慢消了。
我默默捡起锄头,重新俯身劳作。掌心没一会儿就磨得火辣,水泡接连冒起,腰背酸痛得像要断了,汗水迷了眼、湿透衣衫,双腿沉得抬都抬不起来。可看着身旁父母那熟练的动作,父亲担粪时微微颤抖却依旧稳健的步伐,母亲撒种时近乎虔诚的专注神情,心里五味杂陈。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每一亩田地,都是父母用无数个日夜、无数滴汗水浇灌出来的;那刺鼻的肥料味、粗糙的泥土,是父母为撑起这个家,默默咽下的苦涩。从前自己嫌弃的农活,对父母而言,是生活的全部指望,是他们毫无保留给予家人安稳的底气。
夏日除草驱虫,闷热午后蝉鸣聒噪得人心烦意乱。我头戴草帽、手持镰刀,踏入齐腰高的作物间。蚊虫跟不要命似的肆意叮咬,脖颈、手臂瞬间红肿,刚想开口抱怨,瞥见不远处父母默默劳作的身影,汗水湿透衣衫,脊背弯成弓形,却毫无停歇的意思。我咽下抱怨,咬牙坚持,任由汗水混着蚊虫叮咬的刺痛,划过脸颊。每一次挥镰除草,都能想象到父母多年来独自面对烈日、蚊虫时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