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朱厚照所担心的难处。
“可若他……就是求了呢?”郭尚坤呢喃问道。
朱厚照把手中的奏疏放了下来,盘腿坐了起来,“嘴长在他身上,他自己要说,谁能阻止?只是如果真的事态扩大,他和朕顶牛,朕不得不迁怒于他,希望他心里不要委屈。朕,也并非伤不起他的心,朕是不愿意伤他的心。无论怎么说,他是替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的人。”
说到这里,丰熙和***就都听明白了。
皇帝知道劝不住,但是一定要人去劝。为什么?为的不是劝住他,而是一种收服人心的手段。
所谓看前三步,就是这样。
皇帝已经看到了那个求情的场面,所以那个关口里,皇帝办不办这个人?
不办,他一个大臣和皇帝死呛,再说得严重点就是居功自傲,这样也算他无罪?
办了,这是个刚刚立下大功的臣子,事情出去,不是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而事先让他们两人去了,且尽量简单,就给一种苦口婆心规劝的感觉,不是命令、不是警告,而是真心提醒你,那意思就是朕这个皇帝不想对你怎么样,你立了大功,我还是希望赏你的。
这样一来,杨一清会是什么感觉?不说感动的泪流满面,至少是觉得心中有一份暖意吧?
所以才说,这叫收服人心。
丰熙与郭尚坤都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须臾间便能想明白其中要害所在。
但他们已经不会太过震惊了,当今圣上权谋心计是什么水平他们见识了太多,像是这番精彩的谋划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件事看似简单,其实不然。如果什么都不准备,那么一个得力臣子马上就要和皇帝干起来,而且搞得皇帝里外不是人。
但如果准备了,矛盾就会缓和,把一个君臣相裂的局面弄成君臣相合,这才是当皇帝的本领。
所以他们现在也知道该怎么劝了,就是杨一清可以求情,因为皇帝明说了,我知道劝不住。但是我不愿伤你的心,所以你不要劲头太狠。
你求一下,大概有个样子,好向清流交代。
可不要搞得皇帝不纳谏就又是辞官、又是跪在乾清宫前几天几夜,那样僵化了局势,互相都没有了选择的空间,麻烦不就大了么?
“陛下圣明!”
听到丰熙这么讲,朱厚照就放心了,如果没想透,以他的稳重还是要继续问下去的。
“原学(丰熙字),你在朕的身边多久了?”
丰熙微微露出笑意,“差不多……也有四年多的时间了。陛下尚在东宫时,臣就为陛下掌书往来。”
“今年也三十又七了吧?”
“承蒙陛下厚爱,竟记得臣的年岁。”
“你的腿脚不好,朕最初的打算就是将你留在身边。不过朕近来在想,也许你胸中亦有一番抱负,终生在那一间侍从室度过,或许也会觉得苦闷。而且,你们两个离朕近,知道朕的脾气,若是可以出去为官,总是对那一方百姓好些,这件事朕还真的有些纠结。”
丰熙和郭尚坤心中都大动,这些话皇帝以前还从未讲过。
朱厚照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朕先前是不是让吏部尚书拟过一个省级官员的培训方案这件事?这些个清流,文章做得是好,办事却是差了一着。都小一个月了,朕还没见到东西,不提这茬。朕的意思,朕身边的人到地方,哪怕有些不守法度的地方,但都知道朕的底线,有些事情朕相信你们还是不会干的。只要给朝廷立功,大明这官儿就不会当的九死一生。就像他杨一清,朕都会去动脑筋保住他的项上人头。”
“你们也是一样,偶有过错,那没什么,人总有疏忽的时候,只要真的造福百姓,朕就认你是个好官。可大明官员千千万,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紫禁城里的少年天子是这番想法。你们想不想走出去?”
皇帝这番话讲得是发自肺腑,丰熙、郭尚坤两个大男人也有些双目含酸。
“臣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分,竟能于此生遇上似陛下这番恩重君主。臣等二人早已立志,终此一生,誓要对陛下、对大明忠心耿耿!”
“身边的人讲这样的话,朕还是信的。”朱厚照也有一番欣慰,渐渐的,他总是能培养出一些好用的大臣的,“朕虽然舍不得你们,但百姓更需要好官,过些时间有什么出缺,你们便去吧。朕特意挑了刘瑾不在的时候讲这些话,就是让君臣之间敞开些说,去了地方之后也不要忘记常写奏疏,朕会下令,你们上的奏疏谁也不准先拆,朝廷制度、地方官员为政有缺失之处的,记得要和朕讲,大明这么大,总是咱们君臣合力才能管得好的。”
丰、郭二人行叩拜大礼:“谨遵陛下圣旨!”
“好。至于眼前,还是先将杨应宁这事解决了再说吧……”
而在此事之前,丰熙和郭尚坤回到了侍从室已经去给礼部下催办文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