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避开一众癫狂的人,压着草帽的帽檐从宴会厅里悄悄走出来。
相较于宴会厅里的灯火通明来说,外面黑得只剩下了高挂在天空中的月亮。
月光莹莹,引领他进入某条巷间。
他步伐沉重,身心俱疲,靠着反潮的墙面缓缓坐下来,粗粝的石块土块硌着他的背,却带来更深刻的清醒。
他将帽子拉下来,宽大的草帽搭在脸上,遮住了他望向月亮的眼睛。
鼻间漫起潮湿的草香,他叹了口气。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于年少的事,陈飞在之前实在有些记忆模糊。
他只记得在山头上晃动的火把,沉默的乡亲,那是彻夜未眠的陈家村。
可是娘说,小时候是他们关系最好。
陈飞当时正忙着劈柴,家里柴火没剩多少了,他挥起斧头,咔嚓一声,木头应声而裂。
“不会吧。”陈飞又捡起一块新的木头,斧子举起,劈下,“我早忘了这回事儿了。”
他娘坐在门口纳鞋底,闻言笑出了声。
“就你那笨脑子,能记住什么啊?村子里就你俩年纪相仿,不然怎么总让你去给他送饭呢。”
陈飞没再多想,擦汗的毛巾搭在脖颈上,他歇了口气,将柴火都劈完了。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他只记得现在这个瞧不起人又高高在上的陈天礼。
陈家村的人给陈天礼送东西的频率倒也没有那么频繁,尤其是这件事落到陈飞头上之后,频率就更降低了不少。
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第一次和叔伯一起坐牛车去大包小包给他送吃的的时候,陈天礼背着他们将东西全都扔了吗?
还是因为某次在他们回去的途中遇到了劫匪,却被他发现那劫匪里有一人便是平常跟随在他身侧的所谓“好友”?
种种事情,太多太多了。
陈天礼原先还会因为叔伯在场而漫不经心地草草掩盖一下破绽,勉强装出原先的那副模样,可自从他担心叔伯的身体,这趟路程改成他一个人来之后,陈天礼就再也不装了。
那是一种料定了他不会说出去的肆无忌惮,料定了他说出去也没人会相信的肆无忌惮。
但陈飞从来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只是担心叔伯年纪大了,受不起他们这种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婶子们从前天天想给他送东西,是陈飞说这样天天去也不太好,会打扰到他读书,于是便变成了一周一次,慢慢的半个月一次,直到最后,陈飞一个月才去一次。
陈天礼从来不珍惜的那些东西,总是随手丢弃的那些东西,全都被陈飞一个又一个地捡起来了。
把这些东西给陈天礼是尊重叔伯婶子的意愿,至于陈天礼要不要,那是他的事情。
陈天礼不要,那他捡起来的东西要怎么处理,就是他的事情了。
有些吃的会故意被陈天礼糟践得细碎,陈天礼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陈飞就会在下一次带着小铲子,把那些东西捡起来,喂给城外的流浪狗,回去以后,他就告诉婶子现在陈天礼的口味变了太多,劝她们下次少带点吃食。
至于那些完好的,不太好的糟践的东西,像是衣服棉鞋,又或是应季的棉被,陈飞便一概拿到集市上卖了。
那些针脚细密的东西一看就是用了心思做的,花样好看款式也多,穿在身上还舒适,有些人还就专门等着陈飞来,出高价全包了。
陈飞回去,便将婶子叔伯卖出去所得的银钱都存了起来,以半年为一个节点,自己给自己寄信,说这是某位好心人资助村子里的,每家每户都写了分多少银钱。
他不提陈天礼,却自有人联想到陈天礼。
这件事渐渐传播出去,直到陈天礼本人都知道了。
那个月陈飞去送东西的时候,被陈天礼连扯带拽地拉去了巷子里。
陈飞做惯了农活,身材足够健壮,就陈天礼那点劲儿都赶不上他挠痒痒的,最后还是他自己抬脚,跟着陈天礼走了。
陈天礼在昏暗的巷内质问他,为什么要给他戴上这样的高帽。
陈飞沉默片刻,目光坦荡地望过去。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话吗?”
陈天礼气得面色铁青,脑中有无数担心的事情盘旋不断,某些他正在盘算的事情,某些他打算完成的事情,好像他的整个人生就这样因为一件突如其来的小事彻底崩盘了。
可陈飞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件事情有什么值得陈天礼这样生气的吗?这难道不是给陈天礼增添了更多他想要的名望吗?
看着陈飞那样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问题的,清清澈澈的目光,陈天礼越发崩溃。
“你又明白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你一个乡野村夫,凭什么这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