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自忠上了初中,被分在了重点班。
重点班每周一到周五晚上都需要晚自习,学校给重点班的学生安排了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两间教室里密密麻麻地放了几十张上下铺。床铺窄小,床与床之间的距离很近,若是两个人要过身,还得侧着身子才行。
江自忠睡的是靠窗的下铺,他把洗漱用的塑料水桶、塑料盆、热水瓶和装衣服的行李箱放在了床铺底下。行李箱是钱福来祝贺他考上了重点班,送给他的礼物。
钱福来带他和钱超群去选购的时候,他选了个黑色,钱超群选了个粉色。
钱超群虽然比江自忠大一岁,但由于江自忠上学时改了年龄,两人现在同是初一新生。不过钱超群在县里读书,江自忠在镇上。
钱福来和梁小芳常常在钱超群面前夸奖江自忠,说他懂事,成绩也好,钱超群不服气,要和他比一比到底谁的成绩更好,两人也就此卯上了。
江一龙和钱福来都乐见此事,纷纷表示有竞争才有进步。
江自忠学习很努力,赵小嫚也对他很看重。她有心把江自忠打造成渔民子弟的学习标兵,让那些对孩子上学表示迟疑的渔民们看看,渔民子弟也是会读书,有出息的。
江自忠就像一张上好的宣纸。洁白、清澈、对老师的一笔一划,都有极强的兴趣和吸附能力。
老师口中的一切知识,都令他感到十分好奇。
北京、上海、广州、深圳……这些大城市在老师口中是那样繁华,那样先进,好像和他所在的洞庭湖不在同一个国度。
千禧年、二十一世纪、澳门回归、电脑、火箭、载人飞船……这一切新奇的知识让他激动得口干舌燥,心潮澎湃。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如此不同。
1999年的寒假,江自忠头一回央求江一龙带他到大城市看看。他想去广州,想去上海,更想去首都北京!
但最后还是懂事地选了离洞庭湖最近的长沙。
柴油渔船顺着湘江突突突地南下。
江一龙望着两岸的景色,熟悉而又陌生。两岸衰草连天,入目枯黄。一座座工厂鳞次栉比,废水、污水像在洞庭湖这条清澈的绸缎上抹上了一条又一条的污渍。
江一龙眉头紧皱,没想到取缔了柳大发的造纸厂,这些年岸边的各种重工业、轻工业的厂子反而越来越多了。
很多烟囱在冒烟,有黑有白。
很多水带着泡沫的水,顺着管道流到湘江河。
“想当年我和你娘去长沙的时候,一路上山清水秀,风景好得很。哪像现在……”
江自忠却说:“现在造纸厂多了,我们用的纸便宜了啊!我们老师说她读书的时候,一个本子,一个铅笔头都很珍贵。那时候的作业本又粗糙价钱又贵,她都舍不得浪费。不像现在,作业本平整干净,还便宜。她说我们赶上了好时候。”
江一龙一时有些分不清。
究竟是山水好,还是工业好。
他只站在洞庭湖,站在渔民的角度去看,那就只看到湘江洞庭湖的开发速度惊人,厂子越开越多,浓烟和废水越来越重。
却没想到,在浓烟和废水的背面。
一车车的产品从湖边的工厂里井然有序地生产出来,带动经济的飞速发展。
江自忠又说:“不过老师也说了,「经济发展要与环境保护相辅相成,做到可持续发展」,那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江一龙问:“你了不起,跟我讲讲看,什么是「可持续发展」?”
其实雨生也不太懂,但是他理解能力强,“不可持续发展,就像野蛮的毒鱼电鱼,长此以往,过两年湖里的生态是会灭绝的,后面就没啦。可持续发展,就是抓大放小、捕养结合。这样年年都有鱼可以捕,而且捕的越来越多,鱼也越养越多,越养越大!”
“嗯。”
江一龙点点头,大概有了一点理解。
真正要做,自然不是这么简单,他看着雨生的背影,心想还是留给后人的智慧吧!
……
不到半天时间,渔船就到了长沙的水界。
没走多久,江一龙又看到了熟悉的两江混流。
“雨生,这边是三岔矶,旁边那条河是捞刀河。”江一龙再次讲起关公战长沙,下河捞刀的故事,故事讲完,江一龙垂下了眼,望着水面出神。讲故事的还是他,听故事的人却换了一个又一个。
“爸爸,那浏阳河是哪一条啊?”江自忠问。
江一龙抬起手,指了指左手边,“就是前面那条了。”
话音未落,他耳边传来稚嫩的歌声:
「浏阳河
弯过了几道弯
几十里水路到湘江
江边有个什么县哪
出了个什么人
领导人民得解放
啊依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