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长河怎样和父亲赌气,他始终还是最听母亲的话。母亲哭着要他去提亲,他思忖几天,还是耷拉个脑袋去了。
人家女方父母几次被长河溜了空子,面上自然没有好话,只是打听得罗家家底还不错,才愿意再给长河一个机会。
唐家的姑娘性子虽软,却对长河很有心:他没钱也不愿意充面子,我倒很看得上,何况大家都晓得我和他定了亲,再把我说给别人家,也不好看。
两个年轻人见了面,双方都红了脸。姑娘问长河叫什么,长河呆呆说道:“你不是知道么?”又过了一阵子,长河开口道:“我倒也不晓得你叫什么。”
“唐彩霞。”姑娘回答了一句后,双方再没能多说上一句,媒婆紧赶着要把这有限的空间留给两个青年人。
抿着嘴,抱着膝盖,长河用这种看似很成熟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紧张。这样坐也不舒服,那样坐也不自在,他只得四处摸着,想要找点旱烟来抽。
但他一向是顺手抽母亲的旱烟,所以摸遍了身上也没有找到。
倒是唐彩霞看了出来,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新的成品烟,远远从炕皮子上划过来,也是一言不发。
长河不会拆烟。他的手指过于粗糙,怎么都撕不开那柔软的包装。唐彩霞主动靠过来,笑道:“真笨。这里有开口的。”
她笑意盈盈,两个红脸蛋上浮着淡淡一层光晕。长河看呆了。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柔美的光晕,好像一口魔井在引诱他跳进去。他哪里能抵抗得住这种引诱,于是才生胡须的嘴就凑上去,给唐彩霞吓得哎呦跳了起来。
那光晕就更加温柔,更加有魔力。
一瞬间,长河尝到长大的滋味。
两个家庭见孩子们相处地很好,自然很快落定了这门婚事。李春仙欢喜不自尽,忙着打首饰、缝被子、挂红面。
在罗余县,定亲是定日子下聘礼的日子,距离结婚,少则十日,上不封顶。这要看男方和女方家的准备情况。定着定着结不了婚的也多得是,大家都有后悔的机会。
这段时间里,长河见不着彩霞。那就好比开了荤的猫见不到腥,他日夜都在想彩霞,想地抓耳挠腮,浑身都痒。
打草的时候草地里昆虫是彩霞,因他们的叫声差不多;浇水的时候渠里的水就是彩霞,因他们都带着一层温柔的光晕;做梦的时候梦里也是彩霞,梦里彩霞说:“你也不着急,是不是不紧着心娶我?”
现在,他已经管不得彩礼是多少的问题,原本他那硬的和石头一样的嘴,现在大张着:“妈,什么时候结婚哩?”
李春仙还不了解儿子想什么?她瞥着长河道:“怎么,等不及了?原来叫你去,你不去,现在你倒是催起我来了。”
实际上,李春仙在长河结婚方面的预算超支了。定亲的东西早都送过去,但唐家在结婚当天的细节方面,还需要填充一些真金白银。为着那笔款子,她也在炕头一夜一夜睡不着。
借是不可能借的了,周围四方都借遍了。
现在春仙略略有些后悔不应该谈唐彩霞这样一门兄弟太多的亲事——那几个汉子不是好惹的,所以他们的主动权更大。
长河又来问:“妈,什么时候结婚哩?”
春仙把头偏过去。她倒是想把困难讲给儿子听,可儿子万一一听就又退缩,那就真正坏了事。
长河见春仙不说话,摸索着坐过去,熟练地卷上一直旱烟,默不作声的吸着。
母子两个的烟雾交缠在一起,但互相却一句话也不讲。
终究长河似乎从母亲的表情中读出了缺钱的问题——他太了解母亲。长河开口说:“是不是,结婚短了钱?”
见长河情绪也还比较稳定,春仙也需要个人来开解,只得遮掩着说:“不多,短上二三百。往后稍一稍,六月猪仔下来了,卖掉就有。——只是不晓得先问谁借钱垫上。”
可那时不过刚春二月。
母知子,子知母。
如李春仙所料,长河对彩霞的心,一下子就因为钱的事情冷却下来。他狠狠抽干最后一支烟,道:“算了,我不娶了。”
春仙冷哼一声:“说什么屁话。”
终究,这钱还是癞子媳妇家送了来。春仙握着癞子媳妇家包钱的手绢,喜极而泣。她说:“嫂子,你简直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癞子媳妇道:“这是我们福田儿上高中的钱,今年不知能不能考上。你先拿去用,到时紧着还我,不耽误我的事儿就行。”
春仙道:“你放心!猪仔一下,我就有钱,绝不耽误你!”
于是长河终于迎来了大喜之日。
村里人都来贺李春仙的喜,二队的大青妈道:“二嫂子太厉害!曾记得二十年头前,嫂子嫁到村口的那破屋子里头,大家都说二嫂子熬不下去,一定是要跑的。谁曾想不仅没跑,还生了一窝小子!后来那样的饥荒,家里一点粮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