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不可违拗。
耶易于知道康平是为了他的安全, 以及减少伤亡,只能答应留守在大营之中, 三日后,大漠下起了一场百年难见的大雪。朔风卷着沙尘和雪粒,叫人东西南北都难以分辨, 一支三百人的队伍从中三营离去了。
这场风雪来的猛烈, 冰碴子几乎要将柔然人的帐篷掀起一层皮来。他们的牛羊们圈在圈中,但是简陋的羊圈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严寒。这两年的冬季一年比一年冷, 若再不能找到地方南下,冬天冻死的就不止牛羊了, 还有成百上千的柔然人!这也是柔然可汗今年另辟蹊径, 从西北南侵大燕的原因。代北各处的兵力每年都在加强, 他们从云中、盛乐等地根本讨不得一点好处, 可没想到到了河西, 竟然遇上了一支比代北六镇镇兵更加强势的队伍!
默咄看着那几乎能将整个营地掀翻的冰碴子, 咬了咬牙。如今他们是最靠近南边的部落,近得可以看见河西的王旗,那些匈奴人像是不用放牧似的,就跟着他们在这片莽原之中死耗着,一口也不肯放松。
那个叫刘景的, 听闻才刚刚二十岁,继承了匈奴的大单于台, 猛得像是饿了半年的草原狼, 穷追不舍将他们一路逐到瀚海!
营中已经出现了死去的马, 下头的人只能将战马分食,这对以骑兵为荣的柔然人来说是何其大的耻辱!
默咄对手下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严冬尚未到来,我们的人马就要死伤大半了!拿不到燕国的牧场,我们的人还被活活冻死在这里,实在是太过窝囊!”
他将突围的命令传了下去,不论如何,要在第二场风雪到来之前,迁徙到阴山南麓水草丰美的地方。
不远处,漫天的黄沙夹杂着风雪之处,柔然人南迁的必经之路,有一道狭小的山口,此刻静静地埋伏着一支轻骑兵。
风雪中重骑行动困难,康平命人简装上阵,这漠北的风刮得人耳朵都要掉下来,他们在此处埋伏了大约两日,第三天,雪终于停了下来,风虽然还在吹,却比之前迷眼的情况要好了许多。
前方斥候来报,默咄的营地里死了很多马匹。
康平搓着手,怕发出太大的动静不敢跺脚,一边打哆嗦一边笑:“看他还能撑多久,等他到了这里,一网给他打尽,咱们的营地还能往北扎个十几里。”
下头一个兵抱怨道:“别,再往北可得冻得鸟都掉了!”
军中多是男人,在这冰天雪地中埋伏了三日,那帮兵蛋子都已经被冻得神智有些不清楚了,把康平是个女子的事情早就抛到了脑后,随口就开始讲起了荤段子,好像说着这些,能让他们暖和一点似的。
康平也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的口无遮拦。军中不像龙都那么多繁繁复复的规矩,她自己个儿也放飞自我了:“掉了你就回家做女人,正好不用参军了!”
“可不行,我可是独苗苗一根,还没讨婆娘呢!”那兵接茬道。
下头便响起了微弱但连片的笑声,荤段子又开始此起彼伏了。康平坐在沙土刨出来的战壕之中,手指上长了连片的冻疮密密麻麻地发痒,她在嘴里的可怜热气中哈了两下,突的,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柔然不像燕国,他们没有铁矿,所以并不能给马钉上马掌。他们的马蹄声也不若燕国骑兵那样雷霆万钧。
康平立刻匍匐在地竖起耳朵,手下的那般士兵也觉察到了敌军的靠近,纷纷噤声,安静地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漠北朔风呼号和那散乱的蹄音。
康平转头问裴希声:“你估计下有多少人?”
“马大约有四五百匹。”他说。
“默咄是倾巢出动了么?”她凝眉。
斥候递过来的消息,说默咄手下的战马因为这两日的风雪损失了至少三分之一,他手中应该有一千左右的骑兵,现在来了那么多马,他是想一次突围出去?
“他不是挺谨慎的么?”康平咬唇。
她以为这样的天气,默咄应该会先派出少数前锋探路,再跟上后继部队。毕竟他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去往南方牧场,而并非歼灭河西军队。保存实力才是他该干的事情。
裴希声的表情也有些凝重:“他只怕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康平觉得虽然冷,手中却也开始出起汗来。
四五百骑兵,步兵再四五百,倾巢出动,他们这三百人想要抵抗住只怕有些勉强。
她侧头对身旁的亲兵说道:“快马加鞭赶回大营求援。”
紧接着,她又说:“其他人戒备!”
因为受了雪灾,默咄的那些战马,就算是没死的,也有些奄奄一息。再加上一整个夏秋都在被河西的军队像是撵羊群似的追赶,那些士兵的士气都极为低落。马队的步伐也十分凌乱。
康平捏住了手中的强弓。
风雪之后的大漠苍茫一片,默咄在队伍的正前方,看见那片狭窄的山口,神色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