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易尧听见三娘回来的声音。
榻微微沉下去了些, 她扯过了另一床被衿盖在了身上。临睡前她似乎还叹息了一声。
婚前他们两个完全是陌生的,婚约更像是某种盟友的协议。刘易尧睁开眼, 觉得自己更加睡不着了。他翻了个身。
康平听见了他的动静,吓了一跳,她以为他早睡着了。
方才贺赖孤那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幼儿”此刻在耳边炸响, 让她揪住了自己的衣领。
正纠结间, 她对上了刘易尧那双琥珀色的眼。
他的眼睛不像是贺赖孤那般灰蓝灰蓝的勾人,但那比一般人浅很多的瞳仁此刻在昏暗的室内依然显得水光潋滟晴。
“你……没睡呢?我吵着你了?”她轻声问道。
刘易尧把脑袋往她地方凑了凑, 从被衿里头抽出了胳膊,将她连着被子带人往自己怀里拨。康平想躲, 却僵在了那里:“阿尧……”
在青州的时候尔朱阿奴像对她干点什么, 她可以掏出金刀来直接把他戳在地上, 可要是阿尧想对她做些什么……毕竟人家现在已经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对她做些什么有的没的, 本就该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调, 再说她也不可能拿弩对准刘易尧,她舍不得。
他闷闷地问:“你方才出去做什么了?”
康平说:“没什么……透了透气。”
刘易尧又把她往他怀里带了带:“明天早上咱们去趟西市吧,置办点东西。”
她说“好。”,同时也感觉到刘易尧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康平的心中扑通扑通乱跳。活了两辈子了,上次这么紧张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只觉得自己背上的汗水涔涔地往外冒, 几乎要浸透寝衣。但幸好刘易尧同她之间隔了两床填充了丝绵的冬被,倒还不至于真的肌肤相亲。
她绷着身子, 心里已经做好了将自己身份和盘托出的准备。
不过刘易尧似乎已经满足于将她放在怀里, 渐渐得呼吸变得平缓而悠长。不知道过了多久, 康平盯着他微微抖动的睫毛,确认他是真的睡着了。
她轻轻将他搁在她腰间的胳膊塞回了他的被子里头。
这孩子是孤独怕了吧……
可怜见的。
康平拨了拨他摊在枕边的发丝,替他将被角掖住,转过身去。
夜里刘易尧又开始做梦。
他梦见自己被慕容康平带回军中,清理干净了伤口。慕容康平问他名字,部落,他答不上来,一直在想自己究竟叫什么。
想得脑仁发痛。
慕容康平就笑他,还拽了翟融云来,叫翟融云给他起名字。
但翟融云给他起了什么,他也忘了。
“阿尧?”
刘易尧是被康平推醒的,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康平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头发盘得一丝不苟:“你又魇住了么?”
她和他共寝了那么久,发现他时常做梦。
“噩梦么?”她摸了摸他额角的汗珠,却发现他就连脖子上也带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渍,绵延到被衿之中。她探手进去,果然湿了一片。“快起来,我叫人来给你擦擦。”
梦后的刘易尧觉得自己浑身脱力,摇头都有些费劲:“不用,我只是梦见了我的阿娘。”
听他提起翟融云,就连康平的表情都带上了一层落寞。她坐下来,柔声说:“别想了,起来换衣服。你昨儿个不是说要带我去西市么?”
刘易尧一愣,想起自己昨夜睡前还真的说过这个,于是坐了起来。仆从进来替他更衣,而康平则坐回了铜镜前,由冬情服侍着仔细地贴起了花黄。
刘易尧由着仆从摆弄,眼睛却落在了她对镜的背影上。那镜子还是婚后摆在他们房中的,不过前段时间她不在府上,这妆镜没人用都落了灰尘。现在她坐在台前,世子府总算有了点家的味道。
待仆妇替他系上了板带,他便将人挥退了,走到康平的身旁盘腿坐下:“我帮你吧?”
康平正熟练地将那花黄按在太阳穴上。这本是胡人妇女的妆容,士族女子并不喜欢画这样的妆,她们更加偏爱把自己的一张脸涂得煞白,只在嘴上点个小小的胭脂。冬情贴起花黄来也不是很熟练。
康平笑着看他:“你会么?”
刘易尧正色道:“小时候经常看先镇国公主弄这个。”
康平笑了笑:“这东西可不简单。”可她还是从冬情的手里拿过了笔,递给了刘易尧,“你帮我?”
刘易尧凑近了些,那花黄沾了稀释的胶浆,有些潮湿,贴着竹笔的笔尖,他轻轻抬起了康平的下巴,将那朵小小的饰物戳在了她的面颊上,还左右看了看有没有贴对称。
冬情捂嘴偷笑了一下,悄悄退出去了。
康平对着镜子前后照了照,满意道:“孺子可教。”然后抬手为自己画了两条黛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