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于腊月初一的中午抵达云龙山脚下。云龙山山分九节, 如一条巨龙盘亘,龙首东北, 摆尾西南,山中凿有石佛,山谷中为燕南书院, 为徐州彭城中梵音书香皆鼎盛的所在。她一到山脚, 便感觉扑面而来的钟灵毓秀,百年间能出那么多士子高人, 也不是偶然。
上回来燕南书院,还是徐荼蘼大婚之时, 如今看来云龙山未曾多变, 就连登山的山路也一如昨日。尔朱光听得山间的梵音, 问道:“此处可是有寺庙?”
康平答道:“东麓凿有石佛, 大约是已经竣工了吧?”二十年前来时石佛才刚刚开始修建, 徐州毗邻南楚, 信徒不多,石佛寺的筹建颇为艰难。但此地云雾缭绕,山崖陡峭,高僧释道禅师亲自定下了石佛开凿地点,二十年过去, 这里已经开始梵音缭绕,看来现在的石佛寺比起龙都的大慧觉寺也不遑多让呀。
康平两世皆笃信佛理, 上辈子更是布施了不少入佛门, 对石佛寺建造的渊源也颇为了解。尔朱光却是冀州来人, 镇国公主之变后,河、凉、朔的胡人内迁至河内,因此冀州的胡人势力并不成气候,聚集之地也未见如此鼎盛的佛寺。见到这梵音缭绕之景,尔朱部诸将皆起了礼佛之年。
他们从朔州内迁也不过十年,陇右河朔之地的佛教比中原以及东部司州更加盛行,他们这帮子军户,一个个都是虔诚的教徒。
“大约是腊日将至,寺中要举行法会吧。”康平说。
尔朱部诸兵皆下马朝着山林中梵音大盛之处张望,纷纷流露出了想要参加法会的表情。在青冀二州时,因两州的寺庙不多,他们很少能参加大型法会,恰逢腊日,这帮子满手血腥的佛教徒都想拜拜菩萨,以求心安。
康平信佛,却不是信佛祖保佑那一套,对拜菩萨的兴趣缺缺,正准备上山赶快去瞧一眼七郎。
此时沿着蜿蜒山路走下来一队学生,皆着月白交领广袖长袍,头戴鸦青纱笼小冠,两道红缨系在颌下,身姿卓然,气质不凡。康平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燕南书院的制服。
七郎听闻阿姐抵达山麓,叫了几位师兄一道下山迎接。书院中也有不少人听闻这位郑家三娘学问好,颇得张继明赏识,因此陪同七郎下山的生徒都期盼能早日一睹郑三的真容。
山麓下,一队红发羯人围着一辆牛车,车旁站了个戴着帷帽,穿着鲜卑式窄裙的女子,因看不见她的容貌,只从穿衣打扮上,根本瞧不出这是什么郑家娘子。
前头的几个学生皆是一愣,唯有七郎认出康平来,道:“阿姐!”
康平抬脸,透过半透明的帷纱,笑着朝七郎挥了挥手。
确实是郑家三娘无疑。
自前几日在曲水旁说了几句话,桓十七便总是有空就缠着七郎,说是试他的学问,实际上,却是想从他口中套出些有关他阿姐的话来。毕竟一个信佛的汉女,又能让徐荼蘼和张继明都颇为赏识,实在是叫他好奇。
所以这一日,七郎下山来接他的阿姐,桓十七也软磨硬泡地跟了下来,想要看看这个在青州滞留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谁曾想竟然瞧见个鲜卑人?
那帮学生看见满头红发,一身兽皮,各执长刀利兵的尔朱部兵,脸都有些绿了。这帮人一路上护送康平过来,也没捞得上洗个澡,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醉人的气息,再加上胡人本来就长得高鼻深目而丑怪,又不像学生们守礼,各个吊儿郎当奇形怪状地或立、或直接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学生们瞧见那些不修边幅的尔朱部兵,自然产生了不少意见。对着和这帮人混在一处的康平,便也觉得有些……幻灭。
康平听见七郎的声音,笑着摘下了帷帽。七郎换上了燕南书院的制服,显得越发挺拔了,像一只迎风而立的翠竹,那青色的纱笼小冠,特别衬他的肤色。
她笑问:“这几日还好?可遭了徐先生罚?”
七郎答:“怎么可能。先生说着急见你呢。”
康平一怔,旋即笑起来:“是么,我何德何能,还能叫先生等着?七郎快带我上山。”
七郎看了一眼康平身后那一队尔朱兵,缩了缩头。他倒是还记得,当初在广固城外遇见流民匪的时候,为首的也是个红头发的。那帮子尔朱部兵瞧着不修边幅的样子,也和那群流民匪别无二致。康平看出了他的担忧,说:“这些是驻扎青州的尔朱部,这位是部酋尔朱光,青州府刺史大人特意请他护送我南下的。”
学生们不待见尔朱光,尔朱光也不待见那帮子汉人,心道,不过是只会谈玄的弱流野人罢了,神色就有些倨傲,甚至还未等康平引荐,就已经干脆走上前来,直接用生疏的汉话道:“夫人,我们几个兄弟打算留到腊日,去参加法会。”
他和康平沿路的交流都是胡语,这会儿突然说这磕磕巴巴的汉话,显然是说给那些个学生们听的。
康平还未笑他年轻气盛。
一听那帮羯人要留到腊日,后头几个沉不住气的学生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让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