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一圈芙蓉渠的芙蓉洲,夜凉如水,星汉灿烂,一条银河如上好缎带被天女随手扯过,横亘于天际。
康平看着贺赖孤飞身消匿于夜色之中,神色凌然。
她有些烦闷,心头堵着一口气不得纾解。大约是因为前世呼风唤雨久了,现在却连贺赖孤都不愿听她调遣,阳奉阴违,叫她颇为不爽。
她在树底下又站了一会儿,揣着手回到了帐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睡在脚榻上的秋韵,她揉着眼睛起身,颇有些讶异道:“娘子怎么出去了?”
康平扯谎:“解个手。”说罢又躺回了榻上。
秋韵见她翻覆不得入眠,问道:“娘子是不习惯这胡帐么?”
郑珈荣是个汉人,从未睡过这种帐篷,可是康平却不是,上辈子这个年纪的时候,她就跟着翟融云混入镇西王军中,吃着干燥的胡饼,睡着漏风的帐篷,于她而言,圆顶的青庐反而要比汉人家庭那种砖瓦房来得亲切。
她闷闷地说:“只是有点不顺气。”
秋韵替她倒了水,轻声道:“不若明日就回去吧。”
她翻了身接过杯子抿了一口,道:“好吧。”
第二日康平提前坐车回到了郑府,阖府有头有脸的眷属还都在芙蓉洲里,剩下不多的小厮和婆子打理家室。几个庶出的郎君因为还要去水木书院上课,倒昨日晚上就回来了,没有住在青庐。
前门扫洒的婆子见到康平的车子回府,瞧见她的眼神都是惊惧的,许是因为她昨天棍殴太子的壮举惊到了她,吓得她以为这位看似病弱的三娘子,一言不合说不定会举着竹棍也将她杖责一通。
康平神色淡漠地回了东苑,七郎已经去上学了。宋氏还在城外,家里没人管她。她突然对秋韵说:“陪我去西市走一趟。”
秋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说得一愣,问道:“娘子这是要买什么东西么?”
康平说:“去寻个人。”
西市多为杂胡聚集之地,沽酒的花老二在这一片临街摆摊已经二十多年了,因酒味甘醇,下酒菜的分量又足,因此店子不大,却有不少老主顾。
譬如崔仲欢。
康平寻到西市的时候,见花家的酒铺门前人络绎不绝,便走上前去。她出门的时候戴了个帷帽,又带着个俊俏的侍女,行止并不像是胡女,引来西市众人的侧目。
她走到酒铺前,便有前来买酒之人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花老二撸着袖子,两条胳膊肌肉遒结,脖子上扎着条布巾,瞧见竟然是个这样的妙龄女公子前来买酒,惊得勺子都要掉进酒缸里,慌忙将胳膊上的袖子扒拉下来,扯下布巾,用蹩脚的汉话问道:“这位娘子来买酒?”
康平撩起了面前的帷帘,露出自己的脸来,开口却是极为流利的鲜卑话:“不是,我来寻个人。”
花老二瞧见她一张汉人的脸,又见她浑身上下穿着不凡,笑出了一排森然的牙齿:“你要寻的是崔二爷吧!”
寻常汉人家的女公子,不会刻意去学鲜卑话的,只有世家大族,家中有人在朝中为官的,才会教子女一些胡语。
崔仲欢在西市的酒场上原来已经这么出名了么?
康平露出了一个微笑,有礼地道:“请问店家,知道崔二爷一般会在何处么?”
花老二被她那个笑容晃得有些眩晕,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崔二爷寻常去的酒铺除了我家,还有街东头那家,不过据我所知,他有快一个月没来了。”
康平皱眉:“没来了?”
快一个月,岂不正是秋韵在世子府上见到崔仲欢的那一天?
她说:“店家可知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花老二答道:“不知道啊——哦,他被镇西王世子给捆走了。莫不是被关在世子府上吧!”他顿时惊恐起来,镇西王世子虽然落魄了,可是镇西王的威名仍然在,普通百姓皆以为镇西王世子继承了其父亲大破柔然的神勇,至于崔仲欢,他十年来天天在花老二面前烂醉如泥,纵使当年还是羽林中郎,现在在花老二眼里,也就是个有钱的醉鬼罢了。
崔家二爷难道是被镇西王世子捉起来,关在小黑屋里头,天天凌虐吧!
他自己个儿一脑补,立刻把自己吓得面色惨白,慌慌张张道:“你……莫不是崔家的女公子?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找人!崔二爷被镇西王世子捉去,哪还能成!嗨呀!”说罢,竟然将手中沽酒的勺子往桶里一甩,跑了出去,一副要去告诉里正的样子。
康平拦住他,解释道:“镇西王世子并没有囚禁他。”
花老二偏过头来问:“是么?”
康平说:“是,那天我家使女恰好瞧见他从世子府上出去。店家,看你很担心崔二的样子,他同你关系不错?”
花老二局促地拿毛巾搓了搓手,羞赧地笑了一下:“我一个卖酒的,哪能和崔二爷攀上交情?他不过是我家的老主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