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管家习惯性地来到杨榆院中看顾了一眼。二少爷性子冷,喜静,身边不仅没有贴身服侍的丫鬟,而且连小厮也没有,所以他只好劳心劳力,每日自己多看顾着些。
快过年了,各家各户筹备年节礼品,也有好不容易在外地从商回来的,带回大笔的钱要存,钱庄的生意一下子也不知道忙翻了多少倍,各地的账本源源不断地送来,虽然都由下面的人核查删简过了,但即使如此也是堆积如山。钱庄就是这点不好,淡季时清闲的要命,忙起来简直不是人能过的日子。老爷将生意都交给二少爷,赚的钱却都给了游手好闲的大少爷不知收敛地一掷千金,二少爷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卖命干。
“二少爷,看了一天的账,也该歇一歇了。”
“几时了?”杨榆放下手上的账本,揉揉额角。他其实并不太累,这种忙碌紧凑的生活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没有闲暇,似乎偶尔就会忘了一些刻入骨髓的东西;偶尔会恍惚,那些阴暗的过去,只是记忆的错觉。
这是他第一次有些感激系统。
“回少爷,亥时三刻了。”
杨榆正要说什么,忽然听门外有看门的小厮溜过来禀报道:“二少爷,大少爷方才遣了人过来,说是二少爷辛劳这么久,特地备了酒席给二少爷放松放松。”
“这么晚?”管家愕然,随即小心翼翼地看向杨榆,观察他的脸色,只可惜二少爷面无表情的,灯火也暗,他什么也瞧不出,“这……二少爷?”
杨榆低垂着眼帘,捏着毛笔在手中很轻盈地打着转,这个动作在管家眼中竟然有着说不出的优雅。他习惯了在手中转东西,用来保持手指的灵活性,想事情的时候转,不想事情时也转。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就如过往的种种一样,刻在了骨髓里,改不了,忘不掉。
屋里屋外的人都等了片刻,杨榆才开口道:“你去告诉大少爷的人,说我随后便到……他在哪设了酒席?”
“回二少,说是在秦江边的寻春街上的玉人楼里。”
玉人楼共有三层,其后有独立别院,是小倌们居住的地方。来这里的通常是王公子弟,寻风附雅,所以楼里清幽异常,只有偶尔时不时从哪个院中飘出几声丝弦,与同街的其他青楼南风馆比起来,倒显得门庭冷清。
这日又轮到吉平看门,门外冷风瑟瑟,他打了几个寒颤后干脆躲到了屋里,只留着一条门缝。反正现在这么晚,该来的客人早来了,不该来的也不会来。小算盘打得嘎嘣响,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才缩在屋里没多久,门忽然就被敲响了。
“谁呀?”吉平探出脑袋,看到屋外站着一名年轻的公子,五官深深,在幽幽灯火下暗明不清,吉平心中突地一声,恍觉这名公子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公子冲他笑了笑,眼中却没半分笑意,直叫人心中发寒:“我找顾采生。”
看到他笑,吉平一个激灵,忽的想起这位公子曾经来过一次,明明只是一个照面,那一幕他却记得很清,当时这位公子开口也是找人,当时是找谁来着?对了——
引着年轻公子往里走,绕过后门,吉平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这位爷,您可真是神机妙算,之前来找忘晓公子,过不多久,忘晓公子果然来了我们楼……”本是想要讨好,剩下的话却在对方淡淡瞥过来的眼神里尽数吞了回去。
本以为是不是触了什么禁忌,谁知又走了几部,身侧忽然传来淡淡的声音:“忘晓公子……他现在可还好?”
吉平想了想,挑了好听的说了:“忘晓公子才琴双绝,一来就将寒泠公子给比了下去,被捧作头牌,就算卖艺不卖身也是座无虚席,连管事也不敢得罪他。”
他不着边际慢慢地想:座无虚席哪里是这么用的……想着想着,那种细细密密的刺痛又浮现出来,就像是上了瘾,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他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自己难得喜、难得怒、从不悲、从不乐,比佛还像佛,比死人还像死人,只有一颗心不知疲倦地跳动提醒着他——他活着。
恍然惊觉,在遇到苏邑后,短短的时日里,情绪起伏良多……一点都不像一个杀手!
心猛地一收缩,像是被一棍敲在头上,遍体发寒。
猛地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杀手是不能有心的,心是杀手最大的弱点。没有心,意味着没有感情,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弱点,无坚不摧。
犯一次错,丢了命,如果仍然接二连三地犯错,会如何?
“……爷,到了。”
龟奴谄媚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杨榆眼神沉沉,定定神,推开了面前双面雕花木门。
屋内的人原本正在喝酒喧闹,冷不防进来个人,顿时都停下手中的动作下意识看过来。杨榆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看到木质的地上铺了软垫,顾采生坐在上首,怀中搂着一名清秀文弱的少年,在他下首便是苏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