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茶肆里品茶时,气质温润,这般举步迈出,顿时又展现出鹤立鸡群的姿态,与公孙策的俊美与锋芒,是另一种相似而不相同的风格。
娄彦伟立刻看过来,辨认出这位的身份后,也不上马车了,直接朝着这边遥遥行礼,高声道:“可是狄解元当面?”
狄进开口,平和的声音传了过去:“娄员外,进来品一杯茶?”
这个称呼让娄彦伟心头一苦,他多么希望有一个文人士子的雅称,可惜终究是一介商贾,过呼叫一声员外,但在这种真正能获得功名的才子面前,员外又算得了什么,只能快步而来,笑吟吟地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两人进了茶肆,狄湘灵已然默契地不见,连带着她喝的那碗茶都消失,狄进让伙计重新上茶:“我昨日去状元楼,掌柜说娄员外不在京师,这么快就回来了?”
娄彦伟说谎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语气异常真挚:“原本要耽搁几天的,但此番顺利,昨日恰好回来,却染了些风寒,无法见客,没能见到狄解元,实在可惜!”
狄进淡淡地道:“确实可惜,你如果见到了我,今日娄家两位下仆,就不会被带入开封府衙严加审讯,娄家也不会有倾覆之危了!”
娄彦伟饶是城府再深,面色还是遏制不住地稍稍一变:“狄解元,这话……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我也不与你云遮雾绕,打那些无谓的机锋。”狄进以最平静的语调,说出最令大族子弟骇然的话语:“你希望看到娄氏祖产尽没,女子入教坊司,男子流放去南蛮之地么?”
娄彦伟是商人思维,显然完全不适应这种开门见山的节奏,顿时懵了。
狄进道:“你是不信?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不愿相信?”
“这些年来,乞儿帮的贼子掳掠过多少京师的女子和孩童?而他们下手从无顾忌,可不管是不是富贵人家的娘子和孩童,都是照绑不误……”
“你们娄家同样是受害者,十二岁的小郎君就被贼人绑架勒索,还未遵守约定,你们把当时的焦急与恨意,代入到其他大户想一想,也该能有所理解。”
大冬天的,娄彦伟的后背已是开始冒冷汗了,脸上却还能挤出笑容:“狄解元误会了……那无忧洞的贼子,与我娄家何干?”
狄进抬起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辩驳:“堂堂朝廷命官被乞儿帮贼首直接害死,这是不逊于无首灭门的大案,朝堂怒于无忧洞越来越嚣张,百姓忧心于乞儿帮越来越猖狂,这个关头,娄氏牵扯进来,其实是毋须实证,疑罪便是有罪!”
娄彦伟的笑容敛去。
狄进拿起精致的茶碗:“言尽于此,娄员外请便吧!”
娄彦伟张了张嘴,也知道狡辩无用,想要起身离开,示意自己完全与此事无关,毫不心虚。
但站了站,他居然没能起得来,只能晃了晃身子,尴尬地道:“腿麻了……腿麻了……!”
狄进毫不在意,只顾品茶。
刚刚那番简短却犀利的话语,却犹如一柄柄利刃在脑海中穿刺,娄彦伟左思右想,干脆不走了,在椅子上弯下腰,身子往前探:“我娄家绝对是冤枉的,但如果……真的受了误会……又该如何自救?狄解元素有公正仁义的美名,还望指点一二!”
狄进淡淡地道:“毋须我说,其实阁下也该清楚,娄家现在的生路不是到处求人,而是四个字……”
娄彦伟的腰依旧弯着,沉默下去,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四个字,大义灭亲!
娄氏人亲自将乞儿帮丐首,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押入开封府衙,势必在京师造成轰动,得百姓感激,得此护身,才能免于责难。
可是……
那种事情办不到啊!
娄彦伟暗暗摇头,终于直起了身子:“狄解元的好意,我已知晓,然我娄氏,真与那些乞儿贼子毫无关联,只盼着开封府衙能尽早将无忧洞的贼子一扫而空,为那位推官报仇吧!”
说着,娄彦伟这回站了起来,拱手一礼:“告辞!”
狄进充耳不闻,罕见地没有行礼相送。
等到娄彦伟带着护卫离开,身边寒风拂过,狄湘灵再度出现在对面,端着还温热的茶碗:“看来这娄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愿意大义灭亲,那就全族陪葬吧!”
狄进同样有了判断:“倘若牵扯太深,就算把娄彦先抓到,都无法将功折罪,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死不承认!”
狄湘灵眼中厉芒一闪:“娄彦伟绝对是知情者,要不我让手下将他拿了,以江湖的手段审问一番?”
“此人终究是个见过世面的商贾,等闲吓不住!”狄进摇了摇头,他要用江湖之力,却不是这般粗暴的拷打,看向状元楼:“不过我想知道,娄家上下是否都愿意,为一个丢了十六年的公子,担上流放千里的大罪?”
狄湘灵转怒为喜,微微一笑:“明白了!我来‘请’人,六哥儿来‘帮’他们迷途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