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叫王子楚,生于民国,做过翻译官,杀过鬼子,他一生未曾娶妻……
离世之前,他那浑浊的目光透过窗户,凝视着那片荒芜的乱葬岗子,脸上却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憧憬,轻声呢喃道。
“终于……要和老兄弟们重聚了,盼着一天好久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笑着离世了,享年91岁。
爷爷离世后,谨遵他的遗愿,将他安葬在家门口那片荒芜的乱葬岗子上。
2010年,县政府对我家门口的乱葬岗子进行了挖掘,一千多具骸骨被移出,其中也有爷爷的骨灰。这些骸骨被统一送至县城的烈士陵园,长眠于无名烈士纪念碑之下。
山东有个村子叫 d 山村,我家就住在 d 山村的最南面,孤零零地立在这片乱葬岗子上。
村里人都说这个地方不吉利,没人愿意在这儿建房子,只有我家的院子突兀地孤立于此,显得与整个村子格格不入。
小时候,我很怕出门。出了家门,就是一片小树林,里面延绵不绝的小坟包,这里便是那让人胆寒的乱葬岗子。
曾听人说,有人拿铲子来小树林挖蝉蛹,一铁掀下去,竟挖出一具白骨,吓得那人扔了铲子,像兔子般仓皇溜走。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这片树林挖蝉蛹了。
随着年岁增长,我也渐渐习惯了这里,毕竟家就在此,也只能适应。
家门口的那片小树林,在夏日里宛如一处静谧的清凉秘境,一阵清风吹过,树叶摇曳着……
乱葬岗子周围,荒草萋萋,偶尔有几只乌鸦飞过,发出阵阵凄凉的“呱呱”声。那一个个无名的坟茔,像是沉默的历史见证者,诉说着曾经的血与火、悲与欢。
村里人都说这里阴气重,一进来就感到浑身发冷,没人敢来这里乘凉。
但我和爷爷却是个例外,我们把这里当成避暑胜地。
两个坟的中间,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旁边站着一个孩子,那正是爷爷和我。
爷爷穿着一件发黄的白汗衫,灰色的大裤衩子,悠然地靠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晃荡着一双旧拖鞋。
在躺椅左边还放着一个茶缸子,别人家茶缸子上印的是“为人民服务”,我爷爷的茶缸子上印的却是“王二流子”。
茶缸子里装的不是茶也不是水,而是散装白酒。北方人都豪气,有事没事都爱喝点。
那一年,我八岁,爷爷八十八岁,我们爷俩相差整八十。
因为家住在乱葬岗子,没有小朋友愿意跟我玩,我只有爷爷这一个朋友。
爷爷识得几个字,会唱曲,会说书,更会讲故事。没事我就喜欢缠着爷爷给我唱个小曲,或者讲故事。
“爷爷,你给我讲个故事呗!”我调皮的小脑袋,一直围着爷爷转来转去。
“孙子,想听啥?爷爷给讲!”爷爷双脚落地,两只手放在我胳肢窝里挠痒痒,就像个不正经的老顽童一样,不一会儿就把我逗得“咯咯”笑个不止。终于在我快笑岔气的时候,坏爷爷才停手。
我说:“俺想听你的故事。”
“我他娘有啥故事?不过是一个落魄的农村二流子,文不成武不就!荒诞一生的废物罢了。”
爷爷一脸流里流气地说。就他这身痞子气,没个七八十年代的沉淀,绝不会有他这样的洒脱。
“那为啥村里人说你是战斗英雄,一人杀了三百多鬼子。还有人说你给鬼子当过翻译官?”
“哈哈,别听他们瞎说,爷爷就是个农村混子,那些都是谣言。”爷爷给我打着哈哈。
我一脸认真地说:“无风不起浪?既然村里老人都说,那就不是空穴来风。”
爷爷突然一改往常嘻嘻哈哈的作风,面色沉重地对我说:“你真想听?”
“当然。”我点点头。
“那好,爷爷也是快入土的人了,今天就把爷爷知道的事都讲给你。”我大喜,满怀期待地看着爷爷。
“孙子,其实咱俩没有血缘关系,你爸爸是我五十岁捡来的,我这辈子没有结过婚!”听爷爷这样说,幼年的我很惊讶。
“爷爷,你为啥一辈子不结婚?”
“爷爷有罪!爷爷怯懦了,当初的兄弟们都死了,爷爷心爱的女人也死了。只有爷爷一个人苟活了下来,所以爷爷一辈子不结婚!”
爷爷浑浊的眼眸瞬间盈满热泪,身体微微颤抖,似被岁月深处的痛苦狠狠击中。那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肆意流淌,他就像一个被命运狠狠捉弄的孩子,孤独、无助且充满了无尽的委屈。
每一滴泪水都仿佛承载着那段沉重的过往,承载着那些无法言说的悲痛与愧疚。那满脸的泪水,是对逝去岁月的祭奠,是对曾经的兄弟们和心爱女人的深深怀念,更是对自己苟活于世的无声谴责。
在这一刻,时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