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寒向来觉得自己脾气还不错。
却被方青梅结结实实气到过几次。
头一回是两人刚成亲后。
周寒因腿伤心中本就懊恼万分,阴差阳错的,两人初次见面竟然在醉春楼,此时更觉得对方青梅不起,便更存着宁可退亲也不想委屈她的心思。
可是听到方青梅说出那句“我愿意帮助你斡旋,让令姑娘嫁入周家”之时,面上虽未作色,恼怒仍是压不住的直冲到周寒心头——
这位方大小姐着实大方,但凡对他有半分在意,只怕也不会新婚便说出要为夫君娶妾这样的话吧?
原本是想等事情稍平息些便把令晚秋的事向她解释清楚,可恼怒攻心之下,周寒便任由事情这么误会了下去。
结果后来,这事便成了他平生后悔的事之一。
后面又接连几次被气到,周寒渐渐摸清了方青梅的脾气秉性,稍微心宽了些。待到逐渐觉察方青梅对他心意回转,以至表白心意,胸中更是满满欣悦尚且来不及,哪里还会有半分恼怒?
直到两人从西北再回到京城。
时节已近六月。
直到此时,方青梅才得知陈凤章要去西北从军的决定。
陈策没有直接去跟她说,而是约了周寒出来喝酒的时候,轻描淡写的笑了一句:
“青梅那里我就不亲自去说了,回去你说一声让她知道吧。”
当晚周寒回到别院,在后院房中告诉方青梅这消息的时候,她虽然愣了愣,最后却只是轻描淡写的点点头:
“……哦。”
然后连问也不曾多问一句。
彼时周寒站在灯下,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伸展着双臂,由着方青梅为他宽下身上长衫,可是因为这一声看似无关紧要的“哦”,心里却泛起微澜。
他本以为方青梅会惊讶,会质问,会哭闹,会要他去劝陈凤章回心转意——
可是什么也没有,当时她正站在他身前为他解着袍带,秀长手指微微一顿,然后就那么垂着脸,垂着长长的眼睫,轻轻的“哦”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就什么话也没有了。
可是那一顿,那轻轻的一声“哦”,却像落在衣衫上的一滴泪,慢慢的在周寒心口滋洇开。
五月底,京城天气已很有些热。
房中的窗扇开着,借着月光依稀可见窗外火红的榴花。
周寒换了薄薄的夏衫,倚在窗下塌上,一手捧着书卷,另一手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塌上轻敲,目光时不时瞟向另一侧一袭雪白襦裙,手中拿着绣绷,却倚在床头发呆的方青梅。
目光一触到方青梅眼底那一点深不见底的茫然,周寒只觉得心中一根细细的弦,“嘣”的断了。
他搁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灯下,拿起一只新蜡烛点着了稳稳安放在灯台上,又拨了拨灯芯,才回头对方青梅轻声道:
“晚上多喝了几杯,心里有些燥。今晚我去隔壁书房睡,你早些歇着吧。”
然后在方青梅微微诧异的眼神中,不待她出声,便转身出了卧房。
然后在隔壁书房的塌上,一直心不在焉翻着书,直到夜深。
自两人在边城把心意说明,还没有口角过。后来又顺理成章的同房了,晚上也一直不曾分开过。想到这里,周寒心中更是烦闷。
正不知怎么顺气,便听夜色中轻轻“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
周寒侧身去看,借着微微烛光,见方青梅披着他的长衫,抱着一床薄被蹑手蹑脚往这边走。他在心里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坐起身来。
方青梅见他起身,便不再轻手轻脚,走近了床前将被子放到塌上,弯腰展开被子搭一角到他腿上轻声道:
“夜里还是有些凉,我给你拿了条薄被来,别凉着腿。”
说完便要直起身,却被周寒拉住手,扯掉她身上的长衫,轻轻一拽便拽进了怀里,在她耳边似笑非笑的轻声问道:
“你是心疼我呢,还是心疼我的腿?”
方青梅转过脸对着他,不由得好笑:
“睡糊涂了?你的腿不长在你身上,难道是在我的身上?”
周寒却不答话,鼻尖在她颈间轻嗅,然后顺着耳畔蜻蜓点水似的一直轻吻到唇角,才从身后将下巴靠在她肩头,柔声道:
“这个说不准。心也是我的,却没有在自己身上。”
“……”
这样缱绻的话,方青梅向来不知道怎么回应,听了只觉得脸上一热。两人在凉如水的夜色中静静偎依着,沉默了许久,方青梅悄悄伸手握住周寒的,慢慢地问道:
“周渐梅,今晚……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
方青梅转过身,清亮亮的眼对着周寒双眸,语气有些迟疑:
“那你——为什么要来书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