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夫人被嬷嬷搀着胳膊,趿好鞋下榻。与席憬斡旋一番,她已是身心交瘁。倘若不硬生生地拎着一口气,约莫匝月之间,就当真要被席憬给活活气死。
席憬凛然站着,万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的眼力不够好,只能朦胧看见复廊那头有一位娇怯怯的小娘子躲在光影里。
席憬朝万夫人打拱,“孩儿告退,为母亲备膳。”
要说他可真是顶顶的大忙人,昨儿才回来,今儿就把内鬼带眼线的事查得水落石出。一面关怀妙辞,一面不忘在万夫人这里示威,眼下又绕远去厨屋烧饭。仿佛在他这里从不存在意料之外的事,所以他能把任何事都规划得井井有条。
他走得静悄,令站在复廊里的妙辞不曾瞥见他的身影。
那厢万夫人移步小膳厅,远远睨及妙辞等候在此。
妙辞正仰头打量悬在厅顶的那盏宝盖索络大堂灯,灯盏构造复杂,联三聚七,白天只有几盏小琉璃灯亮着,不够绚烂,可却很容易能令人幻想到夜里它流光溢彩的模样。
这等雍贵稀罕物,万夫人也是首次见识。原先厅顶只有一片琉璃藻井,问了嬷嬷才知,这灯是昨夜席憬派了十来个壮汉才搬运、悬挂上去的。
前后园的主子一向是各吃各的,这里的小膳厅只供兄妹二人使用。万夫人好容易往这里来一回,瞧见这灯时,忽然想起席憬的话,说他仍觉对妙辞不够好,远远不够。
大堂灯不知由多少工匠殚精竭虑制成,挂在小膳厅,意思甚为明显——
只要妙辞开心。
“问义母安。”妙辞屈膝道。她想跟万夫人再敷衍几句话,可没想到,就连敷衍,也都不知道要敷衍什么。
“我早已不是你的义母。”万夫人落座,“既已认祖归宗,那你便是风光无两的秦氏女。你亦不需再把往后的日子当作是寄人篱下,就把你自个儿当成尊贵的客人,安心地,慢慢地,想住到什么时候都成。”
因在席憬那头没占到上风,万夫人索性将怨气撒到妙辞这里。
她一贯如此欺软怕硬,妙辞一贯受着,偶尔会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
偏偏今日,妙辞心里也蒙着怨气。她把杌凳抽开,坐到万夫人左手边。
“再风光的秦氏女,到底还是窝在席家男儿的屋檐下。风光又有何用……”
不还是要被席憬赶回家用膳。
万夫人被怼得措不及防,瞪了眼站在妙辞身后伺候的小女使,“人先到了,膳食还没见着踪影,这是什么道理?”
妙辞乜着万夫人带来的那个嬷嬷,“劳烦嬷嬷去厨屋催一催。”
一时妙辞搞不清万夫人在打什么坏主意,万夫人也拿不准妙辞有何小心思。
须臾,席憬领着一队端盏捧碟的仆人走来。
他换了件襕袍,背过一条胳膊,手里骨碌碌地把玩起核桃,从院里的天井倦懒穿过,心情很好的样子。
跟在席憬身后的赖良子正在指挥仆人把菜肴端上桌。
席憬掀袍,坐到妙辞的正对面。
妙辞挂搭着脸,搬起杌凳挪了下,又把两臂交叉抱在腰前,大有不理睬他的意思。
席憬跟着挪了挪,确保无论怎样,他都能从正面直接看见妙辞。
对上万夫人试探的目光,他言辞恳切:“地砖凹凸不平,挪到更平整的地方,坐着安心些。”
万夫人冷哼,“既有心紧赶慢赶吊大灯,怎就没心思把地砖平一平?”
妙辞恍然大悟,“原来大堂灯是才刚吊上的,难怪从前没印象。”
席憬眼眸微敛,“妙妙,但凡你用膳时稍上点心,便能发觉,厅顶的藻井早就有人在拆了,吊灯早已有迹可循。”
想及此,席憬忽然朝妙辞身后的小女使发问:“我不在家的时候,小娘子是在何处用膳?”
他不过随口一问,谁知那小女使竟哆嗦着跪下了。
“小娘子不常在膳厅里用膳,多是叫外面酒楼的过卖来送膳,自个儿在屋里胡乱吃了。”
妙辞把那女使狠狠一瞪。
席憬带着亲信赖良子,万夫人带着心腹嬷嬷,只有她随便带来个小女使,想着今日只是简单用一顿膳。谁知,这小女使竟三两下把她卖了个干净!
早知如此,她也该带来个机灵的,嘴严的!
“既是实诚人,往后就挪去后厨做实诚事,才不算大材小用。”席憬对小女使说完,转眼看向妙辞,“是不是早饿了?动筷用膳吧。”
这就是席憬的怪脾气,阴损的心思也好,奸狡的念头也罢,都藏在他幽淡的情绪背后,令谁都琢磨不透。
不说实话不行,说了大实话更是不行。所以说,在他这位主子手底下讨生活最难。
小女使原本在妙辞跟前伺候,虽不算妙辞屋里的大丫鬟,好歹也能捞到不少油水。如今被派到后厨做事,往后整日烟熏火燎的,真真是被贬了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