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条条街道穿梭着,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宅子前。
陆江随着青衣人一路穿过小院,来到一间布置雅致且朴素的房中,屋里坐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穿着一袭灰色的锦袍,头发用一顶木冠整齐束在头顶。
他坐在摆着棋盘的桌前,指尖拈着一枚白子,凝望棋盘,若有所思。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削瘦的脸庞,五官看去平平无奇,唯独那双眼睛异常深邃,仿佛内蕴沧海桑田,星辰大海,令人不敢久视。
陆江跨过门槛,朝老者拱手行了一礼,“见过胡先生。”
这名老者正是有布衣宰辅之称的胡一卦,他看到陆江,当即笑着招手,“来得正好,陪老夫下一局,自己和自己下棋,实在无趣。”
陆江看了一眼已经下到一半的棋局,并不落坐,摇头道:“陆某棋艺不精,远不是胡先生的对手,就不献丑了。”
停顿了一会儿,他又道:“先生托常理带话给陆某,说陆某若是现在进宫,那陆某的统领之职,也就做到头了,不知是何意思?”
胡一卦呵呵一笑,指了指对面的坐位,“你我对弈,不为胜负。”
陆江眉头一皱,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若是不答应,胡一卦便不打算解释那句话。
当然,他也可以拂袖离去,不理会那句警告,但……他不敢拿自己的前程乃至身家性命置气;
他与胡一卦相交不深,只是同在梁帝面前办事,但胡一卦的本领他是见识过的,譬如机关术,譬如起卦算命,至今没止,胡一卦说的话,还没有错过。
犹豫片刻,陆江还是上前落座,拿起了手边的黑棋,抬手落在天元旁边的位置,“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吗?”
胡一卦一边落子一边道:“我听说陆统领手下的韦三带了一名小乞儿去神机卫,想必是与陆统领最近在办的那件童谣案有关吧?”
“不错。”陆江爽快的承认,在胡一卦面前耍这种小心眼没什么意思,后者既然会问出口,那就一定是有所掌握。
胡一卦头也不抬地道:“如果老夫没有猜错,那小乞儿是不是见过收买他们传唱童谣的人?”
陆江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不错。”
“那老夫再猜一猜,那个人……是不是江老夫人?”
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落在陆江耳中,却令他勃然变色,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面色迟疑不定,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半晌,他缓缓松开手,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胡一卦,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老夫不知,只是凭空猜测,不过……”胡一卦抬起略有些松弛的眼皮,望着惊疑不定的陆江,微笑道:“眼下看来,老夫猜对了。”
陆江深吸一口气,他最不喜欢与这些聪明绝顶的人说话,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他语气生硬地道:“先生若只是想问这个,那陆某告辞了。”
胡一卦摆手道:“话都还没入正题,急什么,坐下坐下。”
陆江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坐了下来,只是下棋的心思是真的没有了,死死盯着胡一卦,后者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陆江落子,拍一拍手,道:“陆统领以为,你将这件事告诉陛下后,陛下会如何处置?”
“暗中监视江家众人,查明动机,找出证据,然后依律处置。”陆江不假思索地答着,他常年办案,这套侦办案子的流程早已烂熟于胸。
“动机……”胡一卦咀嚼着这两个字,淡淡一笑,问道:“那陆统领觉得,江老夫人的动机会是什么?她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陆江摇头,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但并不打算说出来;
一来,只是猜测,是真是假,尚不知晓;
二来,胡一卦与江家关系匪浅,若是知道了,只怕会横生枝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胡一卦打量着黑白交错的棋局,自言自语道:“陛下年少时,在宫中受了不少排挤,是江老夫人一直守着他,护着他;后来先帝病重,皇子之间为了争夺嫡位,各展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陛下能够登基,江老夫人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后来,老夫人回了岳阳安养晚年,二十多年来,从未提过半句,若非先前江家遭了案子,老夫人入京,直至这会儿,还不会有人知道,原来江家的老夫人就是陛下那位奶娘。
二十年来老夫人一直守口如瓶,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编派起了陛下,这实在不合常理。”
“人都是会变的。”陆江神色淡漠地应了一句,“胡先生若是好奇原因,等查出原因后,我派人来告之一声就是了。”
胡一卦抬头,似笑非笑地问道:“真能查的出来吗?”
“先生到底想说什么?”陆江揉一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打从他进来起,这胡一卦就一直话里有话,听的真他娘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