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端坐堂上,看见这辞职信的时候神情不可谓不复杂。
一则这字迹实在熟悉得过分,信中理由他可以忽略不计,可这自己明晃晃地就是云景辰在暗中告诉天子,他支持白枭。
二则,皇帝也看得出来,白枭对朝堂实在是烦腻,他一门心思钻研工匠技艺,任谁去了都不给面子。自己还可包容,可将来自己的儿子,太子云白泽,真的能够无条件包容吗?
“你想好了吗?”皇帝郑重其事,“你如今手中握着的东西,或许将是大周的命脉,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
白枭不是年轻人了,他来到这里这么多年,平日是吊儿郎当,可很多事情都了然于心。
他笑了笑,拱手道:“皇上是个仁君,这话臣明白。但臣已经习惯了山野,更不想将自己的心思与精神放在无关之事上,还请皇上见谅。倘使将来大周有战事,臣自然会豁尽全力为大周帮忙。”
皇帝叹了口气,“朝堂的御史监察百官,平日总是要敏感些。朕往后会提醒他们,不可对你所做之事置喙,身边的人也会都给你换掉。”
那些人中,必然有人是御史的眼线。
纵然那里没有,所有人都会盯着白枭,让他束手束脚。
皇帝知道他的为难,愿意做出让步。但白枭的态度却还是极为坚决,“皇上,问题不出在他们身上,而是我。”
他对皇帝认真道:“我不知道您能不能理解,但从我手中传出去的那些东西,原本既是由我创造改良的,那我就应该从中获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朝廷官员不能做生意?可满朝文武,就连那些御史,家中谁没有做生意的?只不过不以他们的名义,他们就没有享受其中的利益了吗?他们就不是利益的获得者了吗?”
“皇上,这种……徒有其表的东西,的确可以稳固朝纲,但有多少人自欺欺人,您心里也清楚,大家心里都清楚。”
皇帝竟是无话可说,的确,朝廷官员做生意其实不过是换个名义而已,就连皇帝自己都有官家商铺。
大家心照不宣,可换了名义就能有所不同吗?
若要天子来说……还的确是如此。
他看着白枭那直言不讳的模样,心里却有几分为难。
白枭的确是习惯了山林,这朝廷纲纪要的就是个名义体面,只有他
们体面了,才会有威严,下面的百姓才会听命。
可白枭太过耿直了。
皇帝没有办法,只能再度开口,道:“白枭,你曾是将军,为将军者,奋勇杀敌,临危不惧,难道此刻竟有所不同吗?”
白枭有些奇怪,“可臣已经很久没有拿兵器了。”
“是,你已经很久没有拿兵器了。”云不凡拿起了旁边的折子,在面前轻轻一放,“你在山林之中自由自在,你的洒脱让人艳羡,但也因此,你对朝堂却少了……敬畏。”
白枭一怔。
“你所说固然不错,但你没有反抗的能力,当你手握力量却想要视为不见听而不闻,这对那些将朝廷视若神堂的人来说,对许多人来说……这就是一种疏远,甚至于……”
背叛。
一个手握毁天灭地的人将要背叛自己,那么,他们会怎么办?
白枭看着这位仁君,冷汗却刷地从后背淌下来了,脸色微白,“皇上的意思……”
“景辰,毕竟不是朕,他从前对皇室、对朝堂抱着抵触,因此许多时候都不理解朝堂的运行。而他又恰恰是个王爷,可以拥有许多别人没有的特权……但你不同
。”
云不凡站起来,将折子拿在手中,慢慢来到了白枭面前,将折子递给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可以特许你做买卖,但朝堂既是你的束缚,也是你的保护伞。朕理解你向往自在,这是最后的让步。”
白枭打开折子,一行小字映入眼帘。
白氏居心不轨,白枭为首恶,若有一日他欲离开朝堂,恐与王府为患,损及太子盛朝。天子圣明,不可轻忽,当提早防范。
若其生出异心,立,诛杀之。
白枭哽了一下,脸色煞白,怒火与惊惧齐涌心头。
他拿着折子回到王府,给了云景辰。
云景辰默了许久,才终于明白过来。
“皇伯父已然老迈,太子监国已久,很快就会荣登大包。皇伯父若退出朝堂,太子尚且年轻,难保不会心智动摇。”云景辰同白昭昭对视一眼,“这的确是一道保护符。”
所以,白枭不能辞官。
他一旦辞官,危险就不知什么时候会降临。
他必须坐在朝堂上永表立场,至于其他的,皇帝可以为他争取,但……一入官门身不由己。
白枭从此以后可以无所事事,在火药之上
可以毫无突破,但必须等到寿终正寝,亦或者是无力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