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水声中,分坐棋盘两侧的人都没有急着再说话。
斟酒的青年抬高手腕,将壶中流出的酒液拉成了一道细长的水线。
“陇西李氏?”酒杯斟满,他不紧不慢地放下酒壶,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李砚嘴角一勾,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没落已久的旁支。”
青年冲他眯起眼睛,似乎在猜测什么。
李砚了然一笑:“昔年魏帝定四姓,李氏恐不入,星夜乘明驼至洛,时人讥为驼李(注1)。数百年名门著姓,亦不过蝇营狗苟,我是不是真的出身陇西李氏,出自哪个房支,又能改变什么?”
“言之有理,”青年果然不再追究,转而问道,“先生如何识得牙娘的?”
李砚轻笑:“某与那位娘子素不相识,不过是打听到她喜好弈棋,尤其欣赏王老,便雇人在她门前叫卖。前棋院待诏亲笔作注的无名《棋经》,她听见了岂会放过?只要经卷到她手里,大王看到不过是迟早的事。”
“先生投其所好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难怪能把我阿爷耍得团团转。”青年说话时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因为事实太过匪夷所思,他连素来信任的牙娘都不敢再接触,只能躲在京郊悄悄调查。最后却被告知,他不过是被人戏弄,任谁都难免激愤。
这青年正是一直行踪不明的东平王。
自从知道崔先生的存在,他对此人的怀疑就从未断过,却是直到最近才猜出崔收的底细。
线索来自于离京前,牙娘给他看过的一卷《棋经》。
不得不说,崔收对他和牙娘的判断无比精准。
经卷有缺,著者也寂寂无名,却有国手为之批注。但凡好棋之人,见了这样的东西,哪里有不好奇的?何况这位牙娘曾以重金购过王待诏墨宝,绝不会认错他的亲笔。以她的性子,还有与东平王的密切关系,得了这么件稀罕之物,必然会拿来与他分享。
他对棋道无甚兴趣,当然不会像牙娘这般激动。但他却是见过这字迹的。一见之下,他便觉得这字体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那时他又急于出京,虽然疑惑,也并未多想。直到他在河南一带盘桓,才忽然记起他究竟是在哪里见到这字迹的——崔先生和赵王通信时的笔迹,与这经卷上的一模一样!
李砚抚掌笑道:“能从笔迹猜中在下身份,东平王果然敏锐。”
东平王冷哼一声:“言不由衷的夸赞还是都省了吧。那笔迹不过是你故意露出的破绽。若非如此,我大概想破了头都想不到棋院默默无闻的李待诏和深藏不露的崔先生竟是同一个人。想来当初那几封信也是你故意让阿兄给我看的了?”
广平王有意无意地给他看过两封崔先生写给赵王的信。但是东平王对这个藏头露尾、行事鬼祟的谋士向来厌恶,并不愿意细看,只草草扫了一眼便扔了回去。然而此人笔锋怪异奇峻,虽是匆匆瞥过,却还是给他留下了印象,所以后来还能回想起来,确定那是崔收的字迹。可《棋经》上的落款却是李砚。有了这条线索,崔收的真正身份也就浮出了水面。
东平王是粗中有细的人。身份曝露的过程太过顺理成章,反而让他察觉不对。以此人素来的机警,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笔法特殊,极易辨认。明知可能被人认出,他却始终未加掩饰,未免不可思议。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他根本是故意泄露身份。
“确是有意为之。”李砚坦率承认。
得到预想中的答案,东平王脸色一沉,重重一拍棋盘,厉声喝问:“你构陷我父,意欲何为?”
赵王被关押的事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原想以抑制宦官擅权的理由联合南衙、藩镇,压制神策军在京中的势力,重新构筑朝廷平衡,再图后计。他此番出京,目的也是为了游说各藩合作。谁知他才走访了几个河南方镇,京中便出了一连串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不得己,他只能先放弃之前的计划,赶回京师救人。
东平王才智远胜其父,很快就发现其中的蹊跷。他离京前数度警告广平王,让他们不要在朝廷出兵期间轻举妄动。广平王把话转达给了父亲,也得到了赵王肯定的答复。他这对父兄虽然不够聪明,却还是知道趋利避害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放心地离京。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他们父子竟被人用这么低劣的手法给栽赃了。
东平王首先怀疑的对象自然是太后和太妃。但以他对这两人的了解,觉得她们不会做出这么拙劣。且以赵王对太后她们的戒备,她们很难在父亲身边安插人手而不被怀疑,更别说栽赃陷害。她们顶多是利用机会顺水推舟,先把赵王控制住而已。可是除了这两位,还有谁会处心积虑对付他们父子?在发现崔收的身份后,案情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赵王对崔先生深信不疑,崔收想安排一两个人到赵王身边简直是轻而易举。只是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这是东平王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面对质问,李砚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