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潜入宫那日也正好是开延英殿的日子。姚潜到时,奏对尚未结束,便一直在殿外等候。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宰相们才奏事完毕,依序退出。这之后,姚潜才由宦官引入殿内。
太后正坐在帘后饮茶,见他进来,放下茶盏,对他温和一笑:“姚卿别来无恙?”
看来太后还记得自己。姚潜心内稍安,向太后行礼如仪,得到许可后才起身回答:“承蒙太后垂询,臣一切安好。”
太后让人赐了座,又微笑道:“西川的奏报我都看过了。去岁之役,卿立功不小,朝廷早该有所嘉奖。”
姚潜忙道:“守疆护土乃是臣的本分,何况去岁来袭的只是小股兵马,实在不足挂齿。等臣真立下大功,再向太后请赏不迟。”
太后在张世维的奏报中已见端倪,听姚潜此语,知道应进入正题了,便顺着他的话问:“卿说的立功,是指什么?”
姚潜肃容道:“自失维州,戎人利其险要,来去自如,频频侵扰,致使川蜀一方残弊。使君素有壮志,数年来革除积弊、厉兵秣马。如今西川上下一心,誓雪前耻。”
太后敏锐,已然明白西川意图。她果然如张世维所料,颇有踌躇之色:“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姚潜也没指望太后能一口答应,继续劝说:“维州南抵江阳,东临成都,北望陇山,为兵家必争之地,绝不可弃于戎人之手。如今西戎大局未定,正是中原收复山河之机,还请太后三思。”
“正是仔细思虑过,知其重大,我才劝卿等慎重。”太后道。
姚潜思索片刻,又慢慢开口:“川蜀本为富庶之地,近代以来却为戎寇所困,民生凋弊,百姓听之破胆,兵丁闻寇则惧。韦使君赴任西川,加固关防,训练兵卒,休养生息,完残奋怯,方有复兴之象。然而戎人盘踞维州,掳掠西蜀,直如芒刺在背,令川中百姓寝食不安。臣此次入京,乃是代西川十二州的百姓请命,恳求朝廷允诺出兵,光复维州。”
他说得很慢,语气也并不激烈,但自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力量。
太后听完也微微动容,但这仍不足以令她改变主意,片刻缄默之后,她还是坚决道:“战端不可轻启。”
姚潜有些心急,不由提高声音:“太后!”
“我明白西川这些年所承受的重压,”太后打断他道 ,“也欣赏韦使君为国尽忠之心,更理解蜀川百姓的期盼。可是朝廷也有朝廷的考量。战事一起,所耗资费何止千万?若是当真一举克复维州,当然是极大的喜事;可要是出师不利,又或者战事陷入僵局呢?西川一镇之力,不足以支持长久的战事,到时必要朝廷支援。而朝廷的钱粮又来自哪里?前代大乱以来,百姓税赋已重,又岂可再行苛政,对他们横征暴敛?何况中原进兵,必引来戎人报复。若有不慎,让戎人长驱直入,岂不是又要重演前代都城陷落的惨事?”
“西戎内乱已久,”姚潜犹自辩解,“非复往日之盛。何况这次使君谋划多时,有必胜的把握。”
太后忍不住冷笑:“我虽为妇人,也知战场凶险,胜负难测。中原对阵西戎已近百年,胜负之数几何,姚卿又岂能不知!”
几句话便将姚潜堵得哑口无言。他虽曾与太后打过交道,却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如此犀利的言辞,一时之间,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太后似乎也觉得自己话说得过火,顿了一顿,话锋却又一转:“我并非不知维州的重要,也绝非胆小怕事,不敢出兵。我既柄国政,就对天下万民负有责任。此事关系重大,更加不能轻率,须与诸位宰辅商议,再做决断。希望卿能理解我的苦心。”
姚潜听闻此言,倒是精神一振:“臣明白。”
既然要与宰相商议,说明出兵一事不是完全没有转寰的余地。太后疏于兵事,未必懂得其中厉害,宰臣之中,总会有明白的人。不仅南衙重臣,就是神策军的两位护军中尉也都不妨一试……
他想得出神,连太后和他说话,他也没有听到。直到太后唤了他好几声,他才猛然回过神,向太后告罪。
太后宽宏,并不计较他的失礼。虽然立场不同,但姚潜为国之心她并非不能体谅,此时反而还有几分歉意。她温和道:“五日后,宫中赐宴西戎使臣,卿既然在京,不妨同来赴宴。”
姚潜正打算回去和张世维商议,再找机会进言,赐宴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时机,也就答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