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如今的婢女鲜少有人侍奉过太后。诸人听了太后的话,也摸不准太后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故都屏息静气,不敢造次。
倒是一名小婢大胆,膝行一步回答:“禀太后,都是林家娘子告诉奴婢们的。”
太后想了一阵,才似乎反应过来是谁:“你说紫笋?她在京中?”
那小婢答道:“正是。前年林家回京做生意,她便一道回来了。老夫人时常请她过来说话。因怕侍奉不周,府里一得了消息便遣人请她过来指点奴婢们。”
“她人在何处?”太后问。
“娘子已非顾府之人,不敢擅入,一直候在外面。”
“让她进来。”太后和颜悦色道。
小婢领命,退出去传话。不多时便见一妇人入内,向太后盈盈下拜:“奴婢紫笋拜见太后。”
太后笑着扶起她:“快快起来。”
紫笋拘谨地起身,低头侍立。太后却很是亲昵,拉了她的手向团黄和白露道:“这是我入宫前的侍女紫笋。”
白露和团黄忙上前见礼。白露还打趣了两句:“在宫里时奴婢们常说,太后这里蕲门团黄,西山白露,东川神泉都齐了,就差一个顾渚紫笋(注1),却原来顾紫在这里呢。”
紫笋笑道:“不止呢,以前还有碧涧、明月、芳蕊。不过如今她们都嫁了人,要见面就没这么容易了。若不是奴此番随夫家进京,也没机会见到太后呢。”
“你家中都好?”太后问她。
“还好。”白露和团黄在,紫笋不敢多说,只笑着回答。
白露和团黄要上前为太后更衣。太后却摆了摆手:“我和紫笋难得见面,想说会儿话。你们先下去吧。一会儿有事我再叫你们。”
白露和团黄想她们主仆久别重逢,叙旧也是人之常情,便都应了。退出去时白露又道:“奴和团黄就在隔壁,太后若有吩咐,烦请娘子传达一声。”
紫笋连忙应下。
人都退下了,太后却没什么话说,而是拿起方才的书卷慢慢展至最后。
她不说话,紫笋也不敢先张口,只能在一旁小心地察颜观色。
太后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良久,她放下卷轴,缓缓开口:“这卷棋经是你放在这里的?”
“是……”
“你见过他?”太后问。
紫笋结结巴巴道:“去,去岁奴家搬到永安坊,偶,偶然碰上,碰上……这经卷也是他交给奴婢的。”
太后的语气略显踌躇:“他……还像以前那样?”
紫笋道:“他一个人,还在和人赌棋。”
太后沉默。
紫笋见她不语,鼓起勇气道:“他说……”
太后抬手:“不必说。”
紫笋不解:“太后?”
太后脸上浮现一丝苦笑:“我不必再知道他的消息。”
“可他说,还欠太后一个解释。”
太后有片刻仲怔,最后还是道:“如今才来解释,不嫌太迟了么?”
“那……奴婢该怎么和他说?”紫笋有些为难。
“你说他还是一个人?”太后问。
“是。”
“那就说……”太后沉吟片刻,淡淡道,“请他早归云馆,努力攻书,将来前程有望,尚可得配良缘。”
她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紫笋深知太后当年之事,对这样一个答案,竟有些手足无措。太后显然已经没有和她谈话的兴致,向她挥了挥手。紫笋知道这就是她最终的回应了,伏身行礼后便默默退下。
太后身边离不开人,她退出后便去找了团黄和白露。两人得太后允许后进到房内,却见太后还在神思不属地看着身侧的经卷。
白露见屋内灯光昏黄,怕她伤眼,上前轻声道:“奴婢再点几盏灯吧。”
“不用了,”太后恹恹将书卷了起来,“我累了,这就歇息吧。”
两人服侍太后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日,太后早早起身。大约夜里睡得不好,眼皮略微浮肿。太后不欲让家人看见自己憔悴,吩咐团黄多加些妆粉为她掩饰容色。
太后梳妆完毕,正对镜审视妆容,便有人来报老夫人醒了。太后大喜,不待用饭便匆匆赶去。老夫人才醒过来,精神仍不大好,也还不能开口,见了太后却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
太后另一只手覆在母亲手上,柔声和她说话。不多时有侍女呈上羹汤,太后接了,亲自喂母亲进食。其间白露和团黄数次欲接手,都让太后制止。喂完大半盏汤羹,又看着老夫人入睡了,太后才草草用了些饭食,随后登车回宫。
虽然太后再三强调不要引人注意,顾家人也不敢不来相送,在庭前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因紫笋尚未归家,也混在人群中。
经过她身边时,太后停驻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