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陆地上了。二丫姐姐用几条布带子把他缚住了,背着他在一条蜿蜒的乡间小路上行走。
往年,到了万物勃发的春日,路边的田地中禾苗们早就探出了嫩绿的脑袋,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了,如今,道路两边都变成了一畦一畦的水洼地,远远望去,只见浑水,不见庄稼。
比田地稍高的泥路上同样都是积水,赵二丫背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泥泞往前走。
“阿姐,我们是在哪里?”赵明轩向远处四眺,除了一望无际的积水原野,视线可及处,渺无人烟。
“阿姐也不知道,不过洪水是往南去的,我们一直向北,肯定能回家的。”赵二丫的嗓音像破锣一样嗓哑,不过她的语气很镇定。
“阿姐,我下来自己走吧。”赵明轩说是这么说着,却忍不住将小脸贴在她的后颈处,二丫姐姐身上的温暖给了他莫大的力量,仿佛生死关头的那些惊惶就这么被驱散了。
“别闹,你自己走要走到什么时候?”赵二丫用手托了托他的屁股,“好好趴着,不要往下掉。”
赵明轩伸出小胳膊,环着她的脖子,将身体紧紧贴在她的背上,让二丫姐姐尽量走得省力一点。
他没有问二丫姐姐那个人怎么样了,赵二丫好像也忘掉了这件事,彼此都小心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仿佛不再提起,那件事就从来不曾发生过。
走了好半天,终于遇到了一位在路边挖野菜的老人家,询问之后才知道他们现在是在封县境内。封县在蘅县的南边,两县之间相距足足有两三百里,就这么走回去恐怕要走上许多天。
但是除了这么走着,也没什么办法。
此时的交通基本靠走,殷实人家才有个驴车牛车,马车更是顶尖高端奢侈品,偏远地区的村民们活了一辈子没见过马车的多得是,就算他们想要顺路搭个便车,先不去说人家乐意不乐意让他们搭车,就连遇到这样的机会都是很难得的,两条腿才是最大众的交通工具。
不过,二丫姐姐的确没有弄错方向,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找到官道,然后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就是蘅县了。
告别了那位喃喃叹着“老天爷为什么不肯给人活路,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的愁苦老人家,姐弟俩再次踏上了回家之路。
越往北走灾情越严重。封县大部分地区只是遭了雨灾,大雨淹死了田里的庄稼,百姓们在为下半年该怎么糊口而忧愁,最倒霉的就是蘅溪旁的人家,全副家当都送给了龙王爷,但是他们还算是运气好的,蘅县民众才是真正凄惨至极,洪水几乎横扫了整个县境,漏网之鱼寥寥无几。
大水肆虐过后,这片土地上只剩下满目疮痍,以及饥肠辘辘的无助民众。
自从进了蘅县境内,路边的情况就变得很糟糕了。野菜被挖光了,刚发芽的树叶被捋走了,甚至很多树皮都被剥掉了,赵明轩几次想要开口劝二丫姐姐不要往北走了,临到头又闭上了嘴。
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亲近的人是二丫姐姐,但是二丫姐姐还有很多牵挂的人吧。劝阻她不要去,说是说为了她好,但是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好吧。
既然二丫姐姐可以奋不顾身来救他,难道他就不敢陪她走一遭吗?
她想去就去吧,哪怕前面已是死亡之地,他也愿意陪她去闯一闯。
走着走着,路上多了很多扶老携幼的灾民,听他们说,县城里面开仓放粮了。
“小宝,我们也去县里吧,先去那里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回家去。”赵二丫和小宝商量着。
这一路上,他们靠着野菜和各种野物充饥,勉强支撑到了这里。但是现在灾民越来越多,路上能吃的都被吃光了,他们的日子就越发艰难了。
既然县城里面在放粮,朝廷的救援应该到了,所有人都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灾民们被饥饿的肚子驱使着,被即将获救的希望鼓舞着,纷纷向着县城涌来,但是,他们没有想到,他们被拦在了城外。
无论城下的灾民们怎样哭泣哀求,县城的城门始终紧闭,没有放粮,没有赈灾,什么都没有,唯一在大水中幸存的蘅县县城官吏们因为害怕被灾民冲击,紧闭城门旁观城下饿殍满地,悲声四起。
当除了死亡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出路,早死晚死都逃脱不掉一个死字,往日里唯唯诺诺不敢反抗的民众,为了求生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史书屡有记载,大部分为官做宰的人都应该知道,但是没有发生之前,任何人都会心存侥幸,蘅县的县令显然也是。
大穆朝承佑十三年四月,祁阳郡辖下蘅县县城被灾民攻破,随后,该县县令被暴民们吊死在县衙中,县仓被劫掠一空,城中民居被焚,大火燃烧了数日,北方的天空中黑烟凝聚,多日不散。承佑帝闻之大怒,严令祁阳郡速发郡兵平叛。此后,刚刚安稳了几十年的洵水两岸,再一次烽火遍地硝烟四起。
这是大穆朝末年最著名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