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一眼,叶嘉言点头以示安慰,并不去触他隐私。“叶小姐,可能你生活顺风顺水,我也愿你顺风顺水,”他声音低沉,略有些颤抖,“你或许未曾真正踏入过孤独,我曾不止一次被人质疑,说我的坚持毫无意义,甚至于……”他断了顿,苦笑道:“我的妻子也离开了。走的时候,她说,如果你能靠你的原创作品卖上大价钱,你才是个艺术家。”叶嘉言又看了一眼《天马图》,徐徐开口:“《天马图》就是在那个时候作的?”“是的。我承认,这就是那时的我,很伤心,但也很愤怒。总想自己奔出个名堂来。但是,我是天马吗?我也不知道。”说罢,他仰脖把茶水一饮而尽,像是喝下了烈酒。“我并不了解你,韩先生,”叶嘉言坦言,“我只会以画观人,如果这天马是那时的你,我相信,你必有千里之才!”韩守正目光定在她身上,眼色迷离:“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呵呵……我纵然有千里之才,叶小姐,你是我的伯乐吗?”“我是。”叶嘉言毫不犹豫。“即便是,可买作品的不是你,你能保证它能卖出去?”叶嘉言微微摇头:“不能,任何一件拍品,都不敢说能百分之百拍出。”“是啊,对于我们这种无名之辈来说,作品如果在拍卖会上遇冷,最后被流拍了,我该怎么办?”韩守正自嘲一笑,目光变得沉郁,“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守着祖上留下的房子,一个月能卖一两幅作品,也能填饱肚子。”说到最后,他无意识地揪住衣角。他说得并非无理,一旦作品变为拍品,必会受到各界关注。万一遇冷,那无声的拒绝,比世间任何锋利的言辞都要来得锥心刺骨。像是一把无形的刀,生冷地剐去他对美的信仰与坚持。叶嘉言望着他,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情感,她突然意识到,网上之所以难觅到他的踪迹,或许正是他这看似暴躁,实则内向孤高的性格。
“韩先生,我理解你的顾虑,但在拍卖场上去展示作品,能打造你的知名度,”叶嘉言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同时,还能让让更多人感受你作品中纯粹与真挚。我也是学过书画的人,我深知艺术创作既孤独,又热闹。它不是日记,不可能只写给自己看。”
闻言,韩守正眼中一亮,但与叶嘉言目光相触,却又低下头去。
叶嘉言知道他缺乏信息,便看向《五牛图》,说:“您放心,我有我的拍卖策略。您同意的话,我会选您两幅仿古画作,和一幅原创作品,一定能把价格拿上去。”
韩守正也看向《五牛图》,眼神渐渐飘远,唇边却逸出一丝笑意:“我姓韩。”
叶嘉言心下一动:“您是韩滉的后人?”
“祖辈说是,但早没了家谱。”
“这是个噱头”五字到了嘴边,但叶嘉言强行收回了,只用羡慕的口吻说:“这多好,韩先生的《五牛图》,每一头牛都栩栩如生,力透纸背,不输于大画家韩滉。”
相处时短,但叶嘉言看得出来,韩守正的艺术世界太纯粹了,他只想护着那份独属于他的艺术世界,不染尘埃。若是让他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去炫耀,何异于当面侮辱他的画艺画德?
听了叶嘉言的夸赞,韩守正不以为然,这话虽然不错,但没有打动他的心。
他想了想,忽而一笑:“既然韩小姐想做我的伯乐,那我能不能先考考你?”
“好,你只管问。”
韩守正指了指《五牛图》:“就说这幅画吧。我想问叶小姐,如果让你在里面选一头与众不同的牛,你会选哪一头?”
叶嘉言凝神静气,目光在五头形态各异的牛间徘徊,最终,指尖轻轻指向最左边的那头。
“它。”
韩守正瞳孔一震,盯住她:“为什么?”
“那头牛,不仅因佩戴着鼻环与笼头,而显得与众不同,而且它的眼眸中藏着千言万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愁与不屈。”
叶嘉言有意顿下,引得韩守正继续注目她。
“牛的姿态,不是简单的站立或低头,而是透露出一种挣扎于束缚与自由之间的微妙平衡。如果我猜得不错,那是韩滉灵魂深处的自画像。”
韩守正似触电一般,紧盯着叶嘉言微微战栗。
过了一会儿,他才平复好情绪,笑容也变得明净:“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别人。以前不止一个人想买。他们都说,与众不同的,是中间的那头牛。这种人,我都不想多说一句话。”
叶嘉言看向中间那头牛,唇边慢慢浮出笑意。
她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