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人?脑子里的知识告诉她,人是和普通动物区分开来、能够使用并创造工具的、可以用语言交际的高级动物,人有创造力、有同理心,人以种群为最小生活群体。那她是人吗?她和实验动物长得不一样、她和穿白大褂的研究员长得一样,她能够在研究员忙不过来的时候用疗养仪给自己上药,她会说话,她会在知晓同为实验体的人造人死亡时感到悲伤,她和同批次的人造人生活在一起。所以她是人?对吗?
可是为什么?如果她是人,为什么她不能像研究员一样,站在实验室里自由自在地行走呢?脑海里的知识告诉她,实验的意义是为了促进人类科学的发展,是为了造福人类,她也是人类,为何没有被造福呢?
“前辈?前辈?小景!
来自隐狐的呼唤从耳边传来,但景昭雾已经无暇顾及,她甚至分辨不出这是谁的声音,只觉得好吵、头好疼、眼前的景象好混乱
铺天盖地的试管从天空砸落,难闻的培养基如梦魇般环绕,所有她厌恶的一切都顺着血管、朝着泵血供血的心脏砸来。心脏千疮百孔,她站在悬崖一般的孤立心脏之上,沿着血管,逆行在时光的长河之中,在无穷无尽的记忆光电中,终于找到了疑似隐狐的踪迹。
“快跑呀!爆炸了!
几个女孩推搡着她,她们的面庞相似,都有着一头黑色短发和锐利的黑色眼睛。她们穿着一样的蓝色实验服、身高身形也大体相同,站在一起根本区分不出谁是谁。当然,也不需要区分。
她们都是实验体,她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按照制造顺序编排的编号,她是这一系列的第一个产品,因而被称为一号。莫名其妙的爆炸自内而外,带来的冲击几乎毁坏了实验室的一切,随后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很大,爆裂玻璃容器的碎片迸溅,整个实验室都乱成一团。各种含有酒精溶剂的试剂在火场之中剧烈暴沸着,飞溅的液体又引燃新一团的火焰。火灾应急警报开启了连接各区的厚重金属门,A区的实验体齐力突破了练习室的门禁,她们一路跑一路尖叫,没有恐惧、没有慌乱,放声高歌着欢呼,为这难得的自由时刻狂欢。她们一路冲出火场,朝着研究员出现的途径的反方向跑去-大门就在那里。
NG系列是教廷最成功的人造人计划,实验体们都已经年满12岁,是被灌输过常识的"毕业者”。她们都知道火焰的致命性,也都知道要向哪里逃。
逃生的队伍已经到了B区,这里是她们年幼时的"家”,摆满了她们曾居住十年的罐子。
她是同批次实验体中身体最好的一个,也是精力最旺盛的一个。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跟随队伍奔跑的途中,她心不在焉地左看右看,视线掠过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营养罐。“一号,快点跟上!‘
流连在罐子上的目光让她的步伐慢了下来,前面的女孩招呼她跑快点。
她朝那个女孩挥了挥手回应,但并没有加快步伐。她不害怕死亡,甚至有些期待死亡的来临,甚至十分好奇死亡的感受。
据说死亡很疼,那和实验过程中的疼痛一样吗?据说死后就人就会彻底消失、变得无知无觉,那岂不是意味着--只要她死亡,就只需要痛一次,以后就再也不会痛了?她有些跃跃欲试,于是更加放慢了脚步,同热衷于寻找出路的同伴脱节,远远地缀在了队伍最后面。其实,如果逃不出去,就这样死掉也挺好的。她正这样想着,朝着身后火蛇一般追击的火焰张望时,视线不经意间瞥见角落里的一个营养罐--那是她曾经的小窝。漫长枯燥的实验生涯中,陪伴她捱过疼痛的是思考、永不暂停的思考。她知晓很多成语,也热衷于幻想、沉浸体验这些成语的故事。
有一个词叫做“有始有终”,她曾思考过很多次它的确切意义,此刻忽然想到--人类在母亲的怀抱里降生,那么是不是也应该在母亲的怀抱中离世?
不过她没有母亲。
但是,按照人类的理论,营养罐是否也能算作她的母亲呢?她也曾在母亲的臂弯中睡觉,她也曾在母亲的哺乳中生长。她朝着属于自己的“母亲”走过去。
这样想来,她应该比很多人类幸福--他们大概无法死在母亲的怀抱里,她却可以,她这一生也算是有始有终?只有犯错的实验体才会被重新关回营养罐,她们已经12岁,这里的营养罐已经废弃两年。久未维护的营养罐多半散发着恶臭,但她的不是--深蓝色的胶体状溶液黏稠,蛋白胨独有的味道隔着厚重的罐子淡淡的,还是分外熟悉的感觉。她走过去,想象着生理学知识教给她的原理,尝试着调动自己的面部肌肉,对着"母亲”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营养罐的玻璃能见度很低,她走近,凑近了才看清--里面关着一个陌生的、特殊的人。
他和研究员不一样,和她们也不一样。
她们是黑色头发、黑色眼睛,身高体型也类似。为了实验数据的统一,她们的身体状况都被稳定在一个波动很小的区间,营养液灌输着让她们拥有健康的身体素质--但眼前的这个人却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