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京城的屋檐边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何况这是定安四十一年的头一场春雨;可街上行人步履匆匆,仿佛再晚一步就要被什么吃人的恶鬼缠上。

小摊贩收起货物时脸上也不见多少喜色,躬身背上硕大的草筐,红通通的果子转眼便被盖在粗编的蓑衣之下。

“导演,还是见不到邹黎吗?”撑开青绢伞,宁因快步去迎从督领府里走出来的何姝。

别提了,掸去雨珠,何姝直摇头:“我在里面等了几个时辰,管事的倒是勤快,茶没了添茶糕饼没了上糕饼,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邹黎人影。这雨眼看着就要下大起来,我问管事的要不要不去给她家大人送伞?人家也滴水不漏地一句话挡了回来。”

连着几日了,何姝长吁短叹,那日宁因提醒她,说邹黎在剧中扮演的角色名称和本名相同,如果只等着剧情自然发展到合适的情绪节点,恐怕邹黎入戏更深,到那时唤醒对方难度更大。

“不如导演先借着贺兰清这事去试探邹黎一二。”

何姝原本没太在乎这一层,可宁因的提议仔细想想确实有理,救人不比别的,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就数你聪明,”何姝顺手便在宁因的脸上掐了一掐,“也对,贺兰清和几个同学一门心思地为徐青说话,悬影司恶名在外,得罪这么一帮鹰犬,我这个做姐姐的想要登门送礼,请人高抬贵手也实属正常。”

何姝手上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流连过侧夫保养良好的脸颊,这动作自然到何姝和宁因都愣了一愣。

不明显地停了一瞬,何姝便以“全息角色潜意识行为不受控制”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为了演出一副她完全不知情的样子,何姝还装模作样地问宁因,自己醒来之前,他和''贺兰姝''之前是怎么相处的?

也不知道宁因信没信。

手收回袖子里,何姝隔空回味一番小馄饨郎君软软嫩嫩的面皮,心里倒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

“贺兰姝”这将军当的倒是舒服,何姝想,出了门是万人敬仰的常胜将军,镇守一方威名赫赫;回了宅子还有宁音花样百出地勾着,今天跳舞明天吟诗,整个一随心所欲人上人。

怎么她这导演当的如此老妈子,又要忍受资方往组里塞人,又要操心演员在全息舱里安不安全,现如今还得和道具师一起“拯救演员邹黎”,唯一顺心的地方大概就是和她做伴的是宁因。

你还真别说,何姝咂摸,除了需要他从垃圾堆里挖布景材料给剧组省钱的时候,宁因平时不声不响,在剧组里存在感几乎为零。可这次进了全息世界一看,宁因也算是模样清秀宽肩窄腰来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床上简直称得上一句听话。

只是同事之间搞到一起也太不体面,何姝浑然不觉得自己装失忆的决定和爽完就跑是同样值得谴责的事,人要分清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当务之急是先把邹黎的意识从全息舱里捞出来,那宁因就在组里待着,工资还没结呢,他跑又能跑到哪去。

如此一想何姝更觉有恃无恐,随口安抚宁因两句让他早点休息,何大导演便提笔写了拜帖,让人送去督领府上。

贺兰姝和谢隐有旧,而这二人之间的感情更不是简单的故人两字便能概括。是以何姝并不担心邹黎会拒绝这次见面邀约,顶多是邹大督领因为贺兰氏当年为了自保没替谢相说话而心生芥蒂,可这种芥蒂也不见得会大到让谢隐怨恨到连见一面都不肯。

贺兰清在外面没遮没拦地说了许多抱怨之语,可悬影司地人至今没有闯进将军府威胁着要拿人,单凭这件事,何姝就敢断定,谢隐对贺兰一族必定还念着往日情分。

事情走向也果然如何姝所料,邹黎没退回拜帖,何姝和宁因当即松了一口气。

能提前见见也好,邹黎眼下情况不明,何姝总得亲眼看看才好判断对方究竟入戏入到了何种地步。

“你也跟着我去吧。”以防万一,出发前何姝把宁因也带上了:“督领府旁边有家甜水铺,你挑个不起眼的位置点上几碗绿豆沙红豆沙之类的,我到时候想个办法让邹黎也去那里,你好趁机用手环扫描一下她现在的精神力数值。”

可惜两人计划定的虽好,真到了拜访的时候,邹黎却和耍人一样迟迟不肯出现。

“导演别着急,”宁因把绢伞往何姝一侧又斜了斜,“正常这时候朝议已经该散了,但是官员们又被什么事情缠住手脚了也未可知。”

况且雨天路滑,宁因温声细语的样子谁看了不夸一句贤惠,回程路上肯定要更慢上一些。

但愿吧,把手伸出伞面接一串雨珠,何姝暗自叹气。

说来也怪,今日下的这场雨在剧本中并没有半字提及,也许是数据中心为了模拟真实世界而随机生成晴雨天气,可何姝再一想到至今没有查明原因的数据bug,心里却莫名绕上了几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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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启奏,无事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