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夫也不问俗事,一开口就是人各有命。放纵来放纵去,这六郎君越发有恃无恐,讲话也愈加尖酸刻薄。

“神仙天女,”六郎君故意捡着戳心窝的话来讲,“就算是真的,难不成她还真能降下来五彩祥云带着桓昭走?”

刻意忽略的事情一下子被戳破拎到台面上,听着旁人的嘲笑声,桓昭的手指猛然攥紧。

是了,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桓昭的心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落落。

桓昭固然能求动若水给他一道符箓,可他在梦中经历的种种又如何能在此世当真呢?

花露也好,馄饨也好,旧衣也好,这些在梦中切实存在的事物,待他醒转过来,却都如同镜花水月,片刻间就消散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天女会娶他吗?周遭纷纷扰扰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有邹黎的面容在脑海里浮现,犹豫着不敢深思,桓昭一心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又害怕得到答案。

入梦后他总是在天女的府邸里住着,即使能寻个表亲戚之类的借口遮掩过去,孤女寡男共处一室,了解内情的人也难免在心底压下几丝鄙夷。

邹督领会觉得他是个随便的郎君吗?思及此处,心神被更要紧的事情牵动着,桓昭早没了冲出去给那帮碎嘴子一个厉害尝尝的想法。

成亲,桓昭禁不住脸红,母王长姐若是知道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而不是他的妄想,待她们见过天女,会同意她二人的亲事吗?

可天女如何能来到——

恍若平地惊雷,桓昭正想得入神,若水的声音却在背后惊得他一哆嗦:“小昭儿不去同他们说话,却躲在这里偷听?”

是道长!连忙转身,桓昭果然看到若水在几步外含笑而立。

若水是差点就成为桓燕国师的坤道,不说眉眼长相,单论一身高华气度,便不知迷去多少郎君心动。

见此场景,没有一丝丝心动,桓昭只把若水当成互通尺素的鱼,相递锦书的雁,寄信还家的……

咳,打住。若水道长帮了他那么多的忙,把对方比做黄耳也太过分了。

默默在心里作揖道歉,桓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掌心伸给对方看:“道长,不怕道长责怪,我正有事想问您。”

哦?若水挑眉,连您字都用上了,不知桓昭这次又想拜托她什么紧要大事。

“道长先请。”

顶级工具人在此,恨不得把若水当母王孝敬,桓昭把满观的主夫公子郎君通通抛之脑后:“道长行走时可要小心,这石子路风吹日晒磨得甚是光滑,万一伤了……”

这儿仿佛是她的道观,桓昭却比主人还仔细。只怕又是为了那个“天女”,若水暗自好笑,面上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桓昭的殷勤。

不怪她摆谱,求人办事,历来如此。

但桓昭所求还是大胆到让若水刮目相看:“道长,若水道长,您……有没有办法让我母王也见见天女?”

嗬,若水抚了抚道袍,眼前这小公子一来二去的胆子肥了起来,不光要自己跑去送货上门,如今竟还想着要让奕王也认可这对隔世鸳鸯?

莫怪她说话难听,若水悠悠叹气,照她看来,此番成事的概率可是比天降祥瑞还要小上几分。

·

“禀陛下。”

无视众人神情,面色自若,邹黎在满朝文面前奉上一匣:“古书有云,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

数日前天降异象,京城无人不晓。而今邹督领果真从京畿找来祥瑞之物,朝堂百官神色各异,眼见定安帝对悬影司的信重更深一层,想想邹黎历来的狠辣作风,竟不知这所谓的祥瑞是福是祸。

“请陛下一观。”

近侍从邹黎手中取走漆匣,生怕失手摔了祥瑞,蹈着碎步,近侍诚惶诚恐将东西奉到定安帝面前。

竟是块打磨圆润的玉牌。

只见这玉牌温润细腻,色泽纯粹,牌面正中一圈沁色鲜艳夺目,凑近看去,竟如一只火凤展翼腾云,栩栩如生。

邹黎拱手:“臣至京郊,但见巨响所发之处光华璀璨,不料四下搜寻,却未能如愿找到异宝。”

能有此番收获全凭帝王厚德,邹督领一通曲言媚上的说辞也娓娓道来得仿佛一篇状元文章,讲什么上天感至诚而降紫气,臣等策马扬鞭寻气而去,道险途长,所幸云开雨霁之时终见嘉瑞,万鸟朝阳。

“好,好,好。”摩挲着玉牌,定安帝凤心大悦:“乾坤有精物,至宝无文章*。爱卿一路奔波辛苦,真乃朕之股肱之臣。”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听到这句夸赞,新入官场的青年才俊还在鄙夷邹黎媚上攀附,久经沉浮的老臣却是心头一悚。

“既然爱卿如此能干,”环视众臣,定安帝微一沉吟便做了决定,“铁密台一案,便交与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