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为他生下一个千金,儿女双全,高官厚禄。生前位极人臣,死后入忠烈祠,与他一同,享万世香火供奉。
他自认,对得起他。
他总是不自觉关注陆奉。
他被养得很好,相貌英挺,允文允武。他把幽州军交给他,他第一次上战场,就一人一马单骑闯敌营,斩下多颉的人头。
他十几个孩子,唯独这个被送出去的儿子,最肖他。他或许是老了,总想起以前的事。他这一生有很多女人,那福薄的妾并非绝色,他连她的鼻子眼睛都记不清,却总想起那天殷红的血,和她凄厉地叫喊。她用她的命为他们换来一线生机,她求他,去救他们的儿子。
皇帝曾在文化殿设酒宴,他没穿帝王衮服,一身便衣常服,亲自给陆国公斟了酒。
他道:“长渊,一晃二十多年,时过境迁,我总梦到从前的事。那些死去兄弟们,幼麟、青松,凌峰……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如今他们也该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陆国公一如多年前沉默寡言,举杯道:“圣上,往事不可追,您勿伤怀。”
“是啊,都过去了。”
皇帝叹息一声,“当年兄弟们浴血厮杀,才有你我如今的光景。联……我这些年,从不敢忘却你们的辅佐之情。”陆国公道:“圣上待臣等恩重如山,臣也不敢忘却圣上的恩德。”
“既然如此。”
皇帝看着陆国公,眼含殷切,“我待你不薄啊长渊,你如今儿女双全,膝下承欢,那你、你能不能一”一一能不能,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啊?
皇帝眸光含泪,陆国公闷声喝酒,两人不欢而散。皇帝动了心思,一发不可收拾。他想,他会给长渊很多补偿,加封异姓王,赐免死金牌、丹书铁券,他什么都愿意。他是天子,承受天命,富有四海,没什么是他拿不起的。
可他没想到,长渊,没了。
急病,太医赶到时,身体已经僵了。
皇帝看着在棺椁前披麻戴孝的陆奉,几番嗫嚅,最后什么都说不出口。
当年那些兄弟们,又走了一个。怪不得天子自称“寡人”,寡人,寡人,他当真成了孤家寡人。当年那一轮荒凉的圆月下,他说让这个孩子为长渊哭丧摔盆,竞一语成谶。
后来发生太多事,陆奉断腿,性情大变,执掌禁龙司,今年他的妻子再度有孕,皇帝才恍然惊觉,他这个儿子,已经快到而立之年。
他也垂垂老矣。
在有生之年,他能听他叫一声“父皇”吗?皇帝叹了一口气,缓声叮嘱,“此行路途遥远,你带上禁龙司的精锐,遇事不要逞强,千万小心。”“臣遵旨。”
陆奉神色并未波动,他抬头,忽地问道:“京城继续盯?”
他说的是城南的小巷,虽说现在还未有动静,陆奉总觉得能引出大鱼。
陈王手段阴毒,喜欢对老弱妇孺出手,其余孽,未必没有其父之风。
皇帝顿了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既然交给你了,朕不过问。”
他不喜欢江婉柔,更厌恶江婉雪。这些个女人,个个都是红颜祸水,挑得他的儿子们自相残杀,可恶,可恨,可恨至极!
在皇帝眼里,他的儿子们没有不好的,即使犯大错的恭王,也只是听信奸人挑拨,幽禁王府,半为惩罚,暗中有保护之意。
手心手背都是肉,毕竞,那也是他曾喜爱过的儿子啊。皇帝道:“她……若真引出陈王余孽,念她有功,事成之后,赐一个体面罢。”
江婉雪若不是为恭王诞育一儿一女,皇帝断不会留她性命。这些年皇帝时常回想,会不会是他错了?当年那首什么什么赋,他一个字儿没听到心里,只是看这姑娘模样俊,家世差了些。无妨,他儿子喜欢,他便赐她一份尊荣。于是,天子金口玉言,一夜之间,江婉雪“才女"之名冠绝京城。
如果他知道恭王因此看上江婉雪,埋下兄弟阅墙的祸患,他一定早早命人绞死那女人,而不是留至今日,进退两难。皇帝对江婉柔冷眼相对,一是觉得她身份低微,配不上陆奉,还有一部分则受到江婉雪的连累。他才不管什么嫡女庶女,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姐姐水性杨花,妹妹能是个好的?
皇帝至今以为,恭王和陆奉之争,只是因为一个女人。陆奉眼睛闪过一丝嘲讽,他淡道:“毕竞是皇孙之母,我不杀她。”
被自己的未婚妻算计,当众出丑,当年心智不坚的陆大公子愤恨、屈辱,过去这么多年,他早放下了。他甚至有些庆幸,若不是当年那一场意外,婉柔也不会成为他的妻。对曾经的他来说,“妻子"只是一个符号,男子加冠,娶妻生子天经地义。
他需要一个妻子,为他操持家务,打理内宅。陆大公子的眼光极高,他的妻子需得容貌姣好,让他赏心悦目;需得恭谨柔顺,为他侍奉高堂;需得身子康健,为他生下健壮的子女;需有咏絮之才,精通抚琴作画,让他在闲暇之余,放松消乏。
当年的陆大公子怎么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