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第二天,该给公婆小姑敬茶了,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才迷糊了一会的宝钗,神情憔悴木然,一点也没有新嫁娘的喜悦。
她起得够早了,但一走出内室,就看到宝玉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椅子上等着她。
他穿着绛红锦袍,俊秀的脸上丝毫不见新婚的喜气,往日温柔多情的眼眸也冷冷淡淡的,明明穿得喜庆富贵,却仿佛红尘中所有的花红柳绿都从眼前这个人身上褪去了,只余下出尘脱俗,被缭乱的七色染遍了人生,最终反而回归了最初始的白。
宝钗压下心头复杂的滋味,默默上前,宝玉正摩挲着脖颈中的空荡荡的项圈发呆,看到盛装打扮亦难掩憔悴的宝钗,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宝姐姐可曾后悔?”
宝钗强打精神道,“夫君,我们已经成亲了。”
后不后悔,又何必多此一问?
宝玉嗤笑一声,然后在麝月不赞同的目光中解下了金灿灿的项圈,就仿佛解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他随手一抛,扔在了桌子上,铛啷一声,随后他似笑非笑地道,“好。咱们该去敬茶了。”
……
转眼间,宝玉成亲了,转眼间,贾母含笑而逝,转眼间,元春香消玉殒了,转眼间,荣宁二府大厦将倾,风流云散。
最终,贾家的女眷们被无罪释放,机关算尽的王家姑侄俩,一个裹一床草席扔到了乱葬岗,最终被女儿收敛,起了个简陋的坟,好好歹歹入土为安,一个算尽半生心血,最终美梦成空,众叛亲离,受不了这等沉重打击,出狱不足一年,便把自己活活憋死了。
卫夜的人悄悄带走了巧姐和惜春,巧姐送去了刘姥姥家,惜春送到了迎春身边,姐妹俩住在庄子里,相依相伴,时不时照拂照拂巧姐,竟也不觉得孤独。
妙玉吃了一番苦头,也许是大彻大悟,终究选择了出家,不再是那不僧不俗的槛外人,而是真真正正落发受戒,从此跳出了红尘外。
倒是宝玉,未曾出家,先送走了母亲,后送走了元妻,在薛宝钗难产而亡后,他沉寂了几年,忽然听闻卫夜回国,他站在码头上远远地瞧了一眼,忽然间似乎想通了什么,释然一笑,转身走了,数十年后,竟成了声名远播的禅学大师。
湘云嫁了如意郎君,只可惜年轻时不知收敛,与薛宝钗儿女争夫落得个声名有瑕,待新婚燕尔、浓情蜜意之后,也只落个空守闺门,相敬如冰,花一般的心境,早早便苍老了。
九天之上,一道紫衣华服的端凝身影,抬手向虚空某处一弹,人间巍峨辉煌的宫殿里,年过百岁容颜依旧的卫夜向众亲友告别,含笑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