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将军的忠心那当然是有目共睹的。这狗儿——”
但孙节这添补的话还未说话,方才一声不吭的卫崇却又想通了一样,也不顾孙节的话,倏地开口:
“陛下可是不喜欢这份礼?”
“——你想多了。”徐鸯一愣,好在此时那宫人已把犬领走,她也能松口气,有余裕地笑了笑,“朕是喜欢的,只是此时毕竟有要务在眼前,百姓流离失所,如何有心情偷一晌欢愉?等朝政稳定,朕再并这一路的战功,一齐行赏,如何?”
拿这句话回卫崇,他便是一时哑然。
他送这礼当然不是为了讨个封赏,何况皇帝也不是不愿给,姿态已经摆成这样,臣属又怎能再得寸进尺。
纵使他准备了再多掏心窝的话,也没了开口的时机。于是面色越发郁郁,活像是寒冬里蔫了的路边野草,支吾着谢了恩,又抬头看了眼徐鸯。
徐鸯的眼睛没有幼时那么圆了,眉角微微上翘,俯视人的时候自带一股威严,仿佛能瞧进人心里去。
而卫崇被这么一瞧,神情一动,似乎下一刻便要豁出去。
徐鸯瞧在眼里,不等卫崇真的说出什么,便轻飘飘地又开口道:“军中事杂,这两日要累你多辛苦些了。”
这轻声细语的话却一句一句重重敲在卫崇的心头。
一个君一个臣,看似亲近,实则隔着万丈沟壑。
他跪地谢恩,领命而去。
此时,距离逢珪真正来降只有不到十二个时辰了。
这毕竟只是逢珪与天子的一场会面,消息一经放出,城中便风言四起,有说逢珪不过是假意来降,实则是要赚开城门,血洗洛阳的,也有说这逢珪原先就是天子门生,也不管当今天子才及冠,编了好些个煞有介事的故事,有甚者,甚至说这河内逢氏本就曾是天子亲眷,这逢珪入京得朱津信任,才是真的步步为营只等今日。
不管因何,总之,这消息一传开,次日午时,在北门内等瞧一瞧的百姓,却是不少。
凑热闹的大抵有三成,毕竟人再怎么喜欢瞧这些八卦热闹,也总还是惜命的。除却那些真的胆大到来城门口瞧的人,大多百姓都闭门谢客,生怕这几日前的城破之事再上演一回,家中再受一次牵连。
剩下足足有七成围在城门口的人,却并不是面带好奇或是笑意,而是难掩忧色。
——他们都是这些将士的亲眷好友。
这些人,原本是洛阳城中守军的家眷,素日在城中或许还能多几分体面,谁承想一日“改朝换代”,原先受人艳羡的军爷倒变得朝不保夕了,个中滋味自难下咽。
但逢珪要降,他们又是最欢欣的那些人。
如此,这一众人马的翘首以盼当中,午时整,暖阳难得地照散了城门外那一片风沙,光芒隐隐晕开之时,遥远的马蹄声渐响,直到震颤大地。
徐鸯骑着朱津那匹宝马,站在城门口最中央的位置,迎着烈日,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驱马上前。
哪怕只要是一个会些箭术的逆贼起了歹意,只需要藏在人群之中,一支箭,就能同取徐温的命一样,也取走她的性命。
但她仍然这样大胆。
众目睽睽。
似乎是全然信任卫崇掌控徐军的能力,又或者说是,让这一城百姓都瞧瞧,朱津命丧黄泉不过几日,如今洛阳城一君一臣,云龙鱼水,早没了那些许州势力再钻营抬头的机会。若想再得势,有一条路,也唯有一条路,便是同逢珪一样——
降。
天子这只乳虎,确实在无声无息间迅速成长了起来,隐忍不发,一击毙命,当真于及冠的次年重掌权柄。
果然,午时一到,这远方的马蹄声也近了,大军临城,逢珪出阵,下马,朝徐鸯恭谨跪下。
——连逢珪也被她轻易收入麾下。
这是昭告整个洛阳城,更是昭告天下。
虽然这一行之中,卫崇的脸始终是特立独行地臭着。
徐鸯在前亲手扶起逢珪,他就在身后怒目瞪着,而等逢珪察觉了,对他友善一笑,他反而越发气恼,手指顿时紧紧握住剑柄。
“怎么了?”
偏偏这一笑,教徐鸯也察觉了,视线轻柔地落回在他身上。她还什么话也没说,卫崇已经耷下了尾巴一般收起杀意,闷闷应了一声:
“……无事。”
徐鸯虽有所察觉,但只觉是他本性的乖张犯了,心下不以为然,见他敛了神情,睁着眼睛假作无辜地与她对视,还当他终于知晓轻重,也就不去管了。
但这一切,却在不声不响中落入了另一双眼睛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