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比大多数武将“资历浅”,却靠着察言观色与不输朱津本人的智略,从一袭白衣到平步青云,如今官位虽不高,却深受朱津依仗。
果然,等那些武将吵嚷的喧声一路至府外,慢慢散去了,朱津才又出声,换回了才进书房时的那副温柔宽裕的模样。
“……还有,尽量多往宫内安排些侍奉上心些的内侍。”他道,“天子优柔,孙节那老匹夫也越发心瞎耳盲了,我看这内宫再不管,恐怕有些人要心思活络起来了。”
“这……”饶是那逢珪,也不由地一愣,很快回过神来,道,“可明公原先不是说,不愿血染宫闱,免落臭名?”
“不是命你大动干戈!”朱津道,走近屏风一侧,伸手解开外袍,交由逢珪手上,又自己理了理袖口,方回身,解释道,“今日进宫,我瞧那寝殿不过就孙节一人在旁侍奉,几个黄门俱不上心,只在殿外躲懒。腊月天,连陛下跣足下地,也无人提醒,咳咳——”
许是没了外人,不必掩饰,他说到怒起,不免引起痼疾。
“——明公莫急。”
逢珪见朱津咳了一阵,果然回过神来,怒意稍敛,又笑着慰籍道,“陛下如今毕竟已及冠了,内宫那些常侍,大多是没骨头的东西,纵使有旁的心思也翻不过天来。许是陛下自己嫌吵,把他们都轰出去罢了。”
“再怎么及冠,我不过也才还政一年。”朱津冷哼一声,似是买账,却又仍执己见,“今日难得进宫一看,阖宫上下,当真是各有心思!这些蠢物,自己没了根就尽想着攀附他人,你若今日也在场,可是大开眼界,这些内侍,听闻战报,对天子怠慢,倒似要同我道喜一般——他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妄图结交外臣?”
那逢珪听了,也是一笑,道:“也不算是痴心妄想,宦官勾结大臣,前朝不就是这么覆灭的么。”
“今日是我朱津,明日恐怕就是赵津李津,长此以往,必成祸端。”朱津道,“原先说不要见血,是因少帝年幼,这些阉人本也就平日端茶送水,但如今天子既然理政,他身边这些腌臜玩意,凡有图谋不轨,不忠不孝的,还是得尽早剔除——
“若必要,见血也无妨。敬卿也不小了,是该见见血,乳虎拔了牙,反没了趣味。”
说到最后,朱津摩挲着指腹,已近似自言自语,饶是而一旁的逢珪,听了,也抿起嘴来,竟不接话了。
——敬卿,是天子的表字。
是朱津亲手为天子定的表字。
满朝文武,也止朱津一人,敢这么直白地念出这二字,而不需任何避讳。
好在此刻那些武将都走光了。
虽然对于朱津这样的权势,哪怕是当着文武百官,他也大可以这么猖獗。只是若真这样放肆,传进宫去,惹了小皇帝不快……
他或许也是会有那么几分头疼的。
“……我瞧他确实也越来越有个帝王样了。”无人答话,朱津也兀自说了下去,一面说,一面伸手,把那封信扣在书案之上,又缓缓把褶皱都压平了,“八年前还会斥我无耻,两年前见我走近还会咬牙颤抖,如今我递给他信,明明恐惧,却能强压着那惧意,面不改色地接过去,连我逗他一逗,也不见他失态了。”
“……这是好事啊。”半晌,逢珪道。
“是好事。”朱津颔首,笑道,
“这天子世间仅有一个,如此宝贵,可不能磕坏了,碰坏了。”
——
果然不过片刻,便有一骑信使自朱府而出,一路往南疾驰,出城而去。
从京城洛阳到那南阳城,可谓是一路坦途,当中更是横着一座伊阙关,理应是安全极了。然而,这封信翻山越水,究竟没能到裴方手中——
只过伊阙关半日,这信便被劫了。
一道绊马索,一张网,那信使被五花大绑带至“匪首”面前。
——不,哪里是劫匪,这明显是还挂着徐字旗的大军!
两封信,来回不过两日的时间,这原在南阳城下的部曲,竟是夙夜直奔京师!
此处不远便是伊阙关,过了尹阙关,不过一个钟头,便能直抵洛阳。而无论是尹阙关还是洛阳城中的守军,都还在酣然大睡……此事,根本不消细想,便教人生寒!
尤其此刻,朱津送往南阳的信还被他们劫了。
那信使被拖进军中,自是颤抖着,打定主意抵死不认。但他还未及抬头,便有人冷笑一声,紧接着一刀挥来,生生斩去了他的两根手指。
血流如注。
“不说也没关系,一刀一刀剜了你,总能从你身上找到信。”那将领说。
这是信使痛昏过去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夜还未尽,天边缓缓露出一线白,正够照亮此人修长而带着些茧的手指。那指尖利落地弹开信上才落下的雪痕,拆开只沾了些许血痕的信。
白色的雪飘下,落在脚边那仍温热的血液之上,仿佛夜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