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雕塑陷入自我怀疑,他追问道:“错过了星舰、然后呢?”
“嗯,然后他赔付了我三倍船票钱来当做补偿与精神损失费。”我说,“等待下一班星舰的间隙里,邀请我去喝一杯,给我科普纯美骑士和他所相信的正义,期间追着我让我承认伊德莉拉的美貌盖世无双。”
隔着深远的时空间隙,与之相关的记忆被我当做知识读取了出来。但也因此,我想不起这个人具体的样貌,依稀记得有个体态板正优雅、披着盔甲的褐发老人端起酒杯,从容自得地向我咏叹他贯彻一生的信念。
“离开时,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执行纯美的正义,拯救即将面临反物质军团的星系。”
他眉睫挑起:“您去了吗?”
“很明显、没有——我当时被教导少和陌生人说话,只觉得这人应该是个自大的骗子、不怀好意的人贩子。”
遇见维纳斯利时,我还不是后来肆意妄为的老油条,尚且初出茅庐,内敛,不擅拒绝,对生人很是警惕,就连他请我的那一杯酒也只是微微抿一小口;若是后来的我,估计会喝得醉醺醺,与他击个掌一同上路。
这么想还挺可惜的,应该会是一场精彩的旅程。
从流传的记载来看,他的死亡似乎并无阴翳,举起利刃、一往无前时必如当年邀请我那般光明坦荡,倒在了至生追求的灿烂无暇命途中是得偿所愿。只是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寻求的绝对正义的事迹以奇怪的而洗脑方式流传在寰宇。
这也确实让人记住他了。
我不禁开始思索,倘若身死,自己的故事将如何被后人书写。博识学会还有流光忆庭那帮扰人的家伙,拿到了不少我的记忆光锥,总不会也有一艘名为林意的舰船吧,虽说是身后事,但想想还是多少有些羞耻。
“看来,死前我得写个墓志铭。”
我喃喃道,“否则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还要嘱咐别人在我的墓志铭上加句话:与林意相关故事的版权与最终解释权归螺丝星所有,相信螺丝钴姆一定能处理好一切。
这原本是句随意的玩笑话,可是抬眼发觉,砂金正在偏头地注视着我。
原本挑起的嘴角干瘪了下去,阡陌纵横的情绪浮在他的面容上,意识到我看向他后,扯动嘴角定格在了似笑非笑的,空无的神色。
我很残忍,也很平静地开口,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再说服自己。
“我会死去——砂金,既然你选择了跟随我,你就要习惯这件事。”
我作出比喻,“像是挑选旅行目的地的那枚骰子,无论在空中旋转多少圈,脱手的那刻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角度,环境,方向,每个面朝上的概率......一切都是可以计算的,固定的结果。而所有人面对我躯体的衰弱,给出的结论是我会死去。
他流露出了许久未见的惶惶,声音很轻,很细小,“没有更改的余地吗?”
“作弊吗?”
我笑了起来,“可我不愿意作弊。”
出生、衰老。
凋谢、阖眼、迎来沉眠。
这是既定的,我渴望拥有的自然规律。
“可是......”
“叮——咚——”
极小声的,转折的话语被淹没在悠长的钟声中。
我没有听见砂金究竟说什么,便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可是什么?”
他抿起唇,终是摇头。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滞留在原地。
等到喻示清晨开端的鎏金钟摆不再震声,等到机械合成的甜美女声宣布餐厅开放的播报,等到我的腹部生出细碎窘迫的声响。
“去吃饭吗?”
我问他。
“好。”
砂金没有对上一个话题继续发表想法。
他早有准备般地翻出了登舰时的地图,垂下头时,神色仅被遮掩几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那般,微笑着向我介绍,再往下一层有各式餐厅的聚集地,最出名的是仙舟罗浮的美食。
迈步离去前,我最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眼前的雕塑与石碑。
这应当是我此生与这位骑士最后的交集。
除却流传的事迹,维纳斯利离去前没有留下任何言语,这块记录事迹的碑文末尾独有几行烛墨学派执笔人的评价。
......
“银枪敲碎了坠落前的果壳,
至臻的纯美不曾因湮灭的末途有丝毫磨损,
于无垠的银河中绚烂着,闪耀着。
致,永恒的正义者。
——奥本海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