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鸣宇语塞,他迟疑道,“确实是严相派人从暗庄处接应”,见季息同样眉头深锁,他心知不能再拖了,需得在宋照岄发现季息的身份前,先商定出个对策,他不愿吐露更多,只说,“严相再安排到何处,某就不知了。”
月光隐在云层之后,宋照岄面上的希冀一寸寸褪了下去,她见季息也没有多言的意思,又去瞧石隽,三个人是一模一样的,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她淡淡地应了声,心中还余诸多疑问,却没了提问的欲望。
季息还在等宋照岄的下一问,不期未听见声响,抬眼只瞅着宋照岄顺敛了衣裙,轻抚鬓钗,同他们几人行了万福,就要告辞离去,他来不及多想,也忙跟着站起,走至她身侧,伸手欲扶。
宋照岄在女子中生得不算娇小,可在季息面前,尚不到他的肩头,季息倏地起身,似一堵墙竖在身前,宋照岄不禁退了一步。
“这就要回去了?”今夜聊了许久,可季息只觉得弹指之间,哪知早已夜深,还欲挽留,低头发觉宋照岄面上疲惫,亦有灰心之色,才知自己唐突,温言道,“我送你回去?”
宋照岄仰头瞧了季息一眼,双眉微蹙,如愁云绕山,眼尾垂荡,若秋水含波,似怨似嘲,欲嗔欲泣,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狠狠将季息推到一边,走出去数步才停,侧过头也不看人,只恨声道,“用不着季将军费心”,说着就疾步回了偏院。
方才那一眼直把季息看呆了,他慢了两步才追上去,到了偏院,只有两扇关上的门扉。
这夜,几人都不得安枕,宋照岄回了卧房,绾风梳雾侍候她盥洗,她也一言不发,一上床便背过身去,将身子埋在被褥中,绾风只当她困了,自去放帘熄烛,可夜半时分,她与梳雾换班时,仍能听到宋照岄压低的咳嗽声。
季息则被袁鸣宇拉住,在书房商议了一夜。
“宋娘子如何某不知道,但将军对娘子的情意,某倒是看得分明”,袁鸣宇令石隽沏了壶酽茶,边饮边道,“只是不知将军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今后要坦诚告之还是替你遮掩,某也好有个章法。”
袁鸣宇也疲倦得紧,可这事不能明日再说,宋照岄的每一问,都如在他们的遮掩上左右掘沙,不知何时就会发现季息的身世,若再有今日情景,他恐无力招架。
“不瞒先生,我数次都想径直据实相告,可往往不是被要紧事,便是被先生打断,一经犹豫便再无开口的勇气”,季息苦笑,“另则,我也怕是自己一厢情愿”,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宋娘子于我总是以礼相待,若有体贴之处,大多也是念及报恩,我实在不知她的心思。”
“奴瞧着宋娘子倒像是对将军有情”,石隽在一旁忍不住道,“就说娘子今日离开时的神情,试问那个女子会这样看一个她不曾动心的人?将军乃是因为当局者迷,才浑然不觉。”
季息瞟了一眼石隽,不由叹息,头靠在椅背上,阖目回想方才的情形,对上眼神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尽酥了,宋照岄那样伤心,盈盈泪水掩不住的失望,哪怕那刻她要他去跳崖沉江,只要她能展颜一笑,他也是愿意的。
“若是真有情就好了”,季息的声音带了艰涩,“现下她怕是恨我恨得紧吧,遮遮掩掩含含糊糊,旁的也就罢了,连她亲弟的事也不肯多说一句,我还腆着脸说倾慕她,我真……”
“将军也不必太过自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袁鸣宇宽慰道,“若此时就贸然开口,你与宋娘子势必被推向不得不选择的岔路口,她既得知了你的身世,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可宋娘子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她必定与姜家站在一处,现下皇后娘娘在我们身后,宋娘子自然也与我们一道啊。”石隽奇怪袁鸣宇怎么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早一日告诉宋娘子,便早一日皆大欢喜,何苦在这里纠结。
季息摇了摇头:“袁先生说的只是其一,她现下好不容易摆脱了京城的是非,倘若她从不知我的事,往后若想逍遥自在,我自会护她周全,若放不下仇怨,我也会替她报仇雪恨,在河东找个活计,随心处事,便能平安一生,可假使我迈出这一步,就彻底将宋娘子绑到我们的船上,她今后恐一天安生日子也无了。”
他看向石隽,嘴角抿出一个干瘪的弧度,“但我还是忍不住邀她来做参军”,他自嘲一笑,“有时我也不知该如何做了。”
还有一则,他不好在两人面前说起,自己于公是宋照岄的上峰,于私,又捏着她的身家性命,往来通信,若是此时表露,不免有挟恩图报之嫌疑,更恐宋照岄是因惧他才允他。
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小将军,因顾及心爱之人而小心翼翼,他越是珍重,越是不敢。
袁鸣宇心下了然,他想起远在长安的姜言嘉,心口也蛰得发疼,人在漂泊跌宕时,远离或许才是珍惜。
石隽憋不住打了个哈欠,起身帮二人换茶,却被袁鸣宇按住了杯口,他阻拦道,“不必换了,快歇了去”,瞧着季息已有些迷蒙,忙提了未尽的事,问得一个确定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