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卵石小径上还有融化的雪水,潮湿的寒气顺着捉襟见肘的衣裳钻入毛孔,很快就将他的衣袖裤脚打湿了。
他的指甲插.进小径的泥巴缝隙里,浸泡在灰沉沉的冰水中,渐渐揪紧,却只能抓住肮脏的淤泥。
他挺着背,就会被浮石按回去,头颅也被他狠狠地下压着,耳边是浮石恼火的声音:“说话,快点拜见主子!”
崔锦程紧咬牙关,双臂抖得不行,从双手掌下蔓延出来、混杂进泥水的,是源源不断的血。
见他执拗,崔青衍气不打一处来,一想到今后他在府中,有的是法子折磨,可算松口恶气,“行了。”
浮石松开,崔锦程支起腰杆,双手则垂在大腿边,还在滴血,还在发抖。
他依旧用那种无波无澜的眸光锁定崔青衍,像是以此与他对峙,崔锦程缓缓支起蹆。
“本君可准你起来了吗?”
浮石立马按住崔锦程的双胛。
“你的妻主,段乞宁,不在府中,怕是又去花楼吃酒了,和家主大人告了长假,你懂本君的意思吧?”崔青衍迈开脚步,鞋子踏入崔锦程的视野中,“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只有自救,求本君的饶恕,兴许本君心情好,今儿就放过你了~”
“也不知道今夜这么晚了,膳房可有给你留晚膳呀,等你求得本君的宽宥回到明月轩,还能不能吃上那口热乎的白粥呢?”崔青衍旁若无人地自言道。
事实上,崔锦程的胃早就开始不适。
流食是吃不饱的,须得少量多餐养着,他在花园这蹉跎太久太久,又恢复到饥饿状态,胃部痉挛得越来越严重,他只得用手捂住腹部。
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崔锦程有过一刻“一了百了”的念头,可是他想到了他的生父,还在雪州陪娘亲受苦。
比起他的双亲所遭受的磨难,他这些屈.辱又算什么呢?
崔锦程伏下身姿,喉咙喑哑着道:“贱奴该如何做,侧君才肯饶恕贱奴……”
崔青衍破天荒的大笑,“本君没听错吧,你自称自己为什么?”
崔锦程闭上眼,咬牙又道了一遍,“贱奴求侧君饶恕。”
他哪里还有什么尊严,他的傲骨早在答应段家主给段乞宁当侍奴时就被粉碎了。
“贱奴、崔锦程。”
这便是曾经晾州女娘人人追捧的梁上月,这便是让世人赞不绝口的天之骄子,而今不过明珠落尘,成为以色事人、卑贱又肮脏的床奴罢了。
崔青衍报复得爽快,多年来压抑在心头上那种不得不攀比的紧绷感终于在这一刻如弦断,让他如释重负。
但这里是在段府,即便他现在是少主院掌权之人,也不敢当真做得太过。
崔青衍见好就收,踢了一脚碎瓷片到他的膝边,“本君失手砸碎了这茶杯,劳烦你这新来的侍奴收拾一下了。”
崔锦程心里也松口气,随即又听他残忍地道:“只准用手收拾。”
少年的手,早就血流不止。
崔锦程伸出冻得惨白的指骨,跪在地上捻着,即便已经够小心翼翼了,可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碎片划伤。
鲜血顺着伤口滚出,染脏了一大片石板小径。
崔锦程顾不上这么多,从衣层掏出一方帕子,将茶杯的碎片收拢在内,尽力按照崔青衍的要求行事,把散落的瓷瓦都收拾好,呈给他。
可谁知,这不过只是前.戏。
崔青衍一语未发,眼神示意浮石。
崔锦程久久未等到答复,倏然后背一重。
浮石不知哪里寻来的木棒,猛然朝崔锦程捶下去。
“咚——”
收拢好的瓷片全又洒在地板上,崔锦程整个人也被撞得趴倒在地,胸口正巧就压在碎片和血泊上。
浮石丢掉木棒,阴恻恻笑了笑,行至崔青衍身侧。
崔青衍凉薄道:“本君瞧你现在躺得挺舒服的呀,怎么就要换床垫了?不过是些血迹而已,低贱的奴隶枕着血睡,恐怕能睡得更舒坦吧?”
……
崔锦程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回明月轩的,只记得很疼,手疼,膝盖疼,胃疼。
走一步,喘一下,中途险些昏倒在地。
冷风刮在脸上痛得碜人,掌心的血都已风干,四肢也僵硬得如同铁块。
好不容易踏进屋门,早已点燃的炭火散发暖意,将他包围,也让他眉眼间浮现一丝迟疑:
明月轩怎么会有炭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