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不知怎的,主动跻身夺位之争。
再后来,他被贬为庶人。
临去琼州前,萧玉殊叩响她的门扉,只说了两句话。
“如今,我已没了成为天子的可能。”
“你便另寻出路,保重。”
“….”
那人似乎尚有未尽之语,但终究没问出口。
他为什么不问?
是太了解自己这副贪权慕势的德行?
郑明珠忽而轻笑,大概是在笑自己傻,笑自己竟如此胆小,胆小到不敢做萧姜的皇后。
不是怕萧姜报复。
是怕夙愿得偿,仍觉一无所有。
要不就应了那半瞎子吧,总不能到头来,一个答案也得不到。
左右她也是个恶人了。
阴云笼罩,空气沉闷而黏腻,不多时,天上淅沥沥洒下细雨。
油伞隔开雨幕,有身影在梅枝旁伶仃而立。
萧姜驻足片刻,而后缓慢地走进宅院深处,因重病未愈,他强撑着身子,步履略显蹒跚。
额间骤然钝痛,冷硬之物迎面撞来,是那尊琉璃日晷。尽管熟悉这庭院布局,但眼前视线模糊,行走不便。
怎么偏偏是阴雨天醒来了呢?
每每光线暗淡,他就成了真瞎子。
“不是病了吗?怎么还舟车过来。”
郑明珠注意到外头的动静,没料到萧姜会突然来丘云山,前日宫里还来人禀报,说没个月余不能痊愈。
她知道萧姜看不见,只静看他跌跌撞撞,弄倒香炉和砚台,墨痕斑驳了白衣,满身狼狈,最终站在她面前。
“郑明珠….”
眼前之景如蒙上数层厚纱,将人封溺其中。
看不清,他看不清。
萧姜凭直觉抓过一旁的烛台,尖刺割破了手指,淋漓鲜血顺着手腕淌。他浑然不觉,只是一遍遍点火折子,直到燃起如豆灯火。
微光映照在女子的面孔上,将轮廓衬得比平日柔和。
看不见,还是看不见。
半晌,萧姜颓然地扔下烛台,跌坐在一旁,捏紧袖口中藏好的软剑。
他是来杀郑明珠的。
太医令说,他不久于人世,今日乃回光返照。
“你又发什么疯?”郑明珠想伸手搀扶一把,见他举止怪异,又不敢上前去。
软剑锋芒不显,已是许久没出鞘,只是剑柄上镶着一颗明亮的珍珠,令人无法忽视。
郑明珠怔在原地。
她缓缓看向软剑的主人,这才注意到,萧姜面色苍白,眼下乌青,鬓边不知何时生出了白发。
这些无一不昭示着四个字,大限将至。
“郑明珠,你过来。”男人声音虚浮却坚定。
死亡近在眼前,郑明珠摇摇头,不知作何应对。
萧姜若真想要她陪葬,跑到天涯海角也无用,不过早晚而已。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到底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要让你这么多年关着我不放!”
“若是想杀了我,为何又不一早动手!”
十多年的混沌困惑,在今日全部化作委屈,字字控诉。
男人听着这些指责之语,轻笑:“当初是你自己说的,你说你要嫁给大魏之主,这样就再没人能欺负你。”
“怎么,这大魏皇帝轮到我做,你竟不愿意了?”
郑明珠后退两步,哽咽:“我…..”
耳边迟迟没传来答复,萧姜面上笑意更甚,只是夹杂着阴沉死气,冷意悚然。
在郑明珠还是个没有城府的小姑娘的时候,她说:我要在万人之上,把所有不敬她的人都踩在脚下。
那时,萧姜心道:我也是。
他们有一样的终点,
是郑明珠走岔了路。
“你以为,我们这种人,能得到他人真心?别做梦了,郑明珠。”
“就算十五年前我放你离开,萧玉殊也不会回头。”
萧姜近乎恶意地揭开郑明珠的伤疤,自欺欺人般预设这二人的悲惨结局。
其实,当年若没有自己阻拦…..
说到底,他恨鹣鲽情深。
更恨自己短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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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丘云山归来后,建安帝心神俱损,当夜病发,与世长辞。
驾崩前,萧姜留下一道送往琼州的秘旨。
郑氏女明珠,孽罪滔天,理当陪葬帝陵。若晋王萧玉殊肯自剜双目,便免其一死。
这是郑明珠的生路,亦对她后半生的诅咒。
只要看见那双空洞的眼睛,她就想到有人为救自己所遭受的痛楚,想到自己辜负了什么样的情谊。
更能想到那个短命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