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歇着两匹马,样子很熟悉,还是他亲手挑选的。
晏三合来水月庵做什么?
事情不都已经了结了吗!
“谢大人。”
有小尼姑迎出来,冲谢知非行礼。
谢知非端着做官的样子:“你们庵主呢?”
“庵主在和晏姑娘说话。”
“我有事找你们庵主,你带路吧。”
“是!”
刚走出十几丈,就见有个灰袍的尼姑站在屋檐下,冲谢知非招了招手。
“你在这里等我下。”
谢知非大步走过去,冲灰袍尼姑颔首道:“四太太。”
四太太一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三爷,我刚刚看到晏姑娘来了。”
“嗯,来办点事。”
谢知非打量她,“你在这里还适应吗?”
四太太低头,半晌才道:“哪里都不是极乐世界,我打算再住一个月,就回去了。”
所以说,人家庵主不肯收你是有道理的。
谢知非压根不想多问一句“为什么”,只淡淡道:“想回去,就回去吧。”
……
庵堂里。
慧如看着面前的少女,心里莫名有些慌。
“晏姑娘,可是静尘的心魔……”
“棺材已经合上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这就派人去把墓地合起来。”
慧如走到外间,叫来几个尼姑一通叮嘱
,再转身时,发现晏三合就站在屋檐下,眉眼明朗。
“今儿个秋阳正好,师太陪我去外头走走吧。”
“好。”
两人并肩而行,身边不时有与她们错身而过的尼姑,脸上都是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
走了一会,晏三合停下脚步看着慧如。
慧如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好跟着站定。
因为抬头的原因,她额头堆起一堆抬头纹,更显老了。
晏三合淡淡开口,“你小时候一定吃过很多苦吧。”
慧如一怔。
“如果愿意,不妨和我说说。”
晏三合眼神很亮。
“一个人心里的东西积太多,身子就沉,身子一沉,就老得快。有时候要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扔一点。”
她看着她:“这是你们佛家所说的‘放下’”。
“晏姑娘。”
“你嫉妒静尘,不是真的嫉妒她,是从前的事情没有放下。”
晏三合伸出手,拨动了一下慧如手里的佛珠。
“放不下的人,是最苦的。”
她说我是最苦的。
慧如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眼中慢慢泛起一点雾气。
她五岁死了娘,爹很快又讨了个女人回来。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她身上一年到头没有一块好肉,打骂是家常便饭。
那女人生下个儿子,日子就
过得更苦了,她一天天熬,一年年熬,心想熬到嫁人就好了。
十八岁,爹收了二十两银子的聘礼,把她给了同村一个四十多的老光棍。
老光棍是个酒鬼,喝了酒就打她,打完第二天又跪在她面前,说些求饶的话。
一次、两次、三次……
她没有地方去,心想等以后生了儿子会不会好一点。
十月怀胎,她生了个女儿。
男人嫌弃她生了个赔钱货,出了月子后,又开始动手。
女儿三岁那年,男人在外头受了点气,回家喝完闷酒后,又抡起了拳头。
往常这个时候,女儿只会躲在角落里哭,但那天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冲出来抱着男人的腿,求他不要再打了。
男人抄起一旁的板凳,砸在了女儿的头上。
血顺着女儿的小脑袋流下来,流了她一身,她喊了一声“娘,我疼”,就闭上了眼睛。
三天三夜,她抱着女儿小小的身子,死都不肯撒手,直到一头栽下去。
两个月后,男人在河边撒尿,她从后面一脚踹过去,等河水没过男人头顶时,才轻飘飘的喊了一声救命。
两座新坟竖起来,她把家门一锁,去了水月庵。
慧如等眼里的雾气散开,摇摇头,“晏姑娘,没什么可说的,我都
已经放下了。”
“真放下了?”
“真放下了。”
“那便好。”
晏三合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化念解魔这么久,从来没见过比静尘还要命苦的人。”
慧如眼睛陡然睁大,眼里都是惊诧。
“她那样的苦,换了别人,是一天都过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