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久久不再有人声,只有药材被切得细细碎碎,再扔进研钵被狠狠捣碾的声音。
很快,干硬的药材在研钵中化成一片粉末,黑的白的混杂不清。
孟得鹿的嗓间涌上一股血腥,“抱月,我们去把你的眼睛讨回来吧!”
次日清晨,孟得鹿与抱月悄悄来到了“回头路”,玉落预感她们有要事相商,引着她们径直上了二楼。
“回头路”二楼虽然也摆着几幅精致赌具,但更多的是名家画作,甚至还收藏着不少在长安书肆与古玩铺都难得一见的名家真迹,与其说是赌坊,倒更像是画斋。
孟得鹿顾不得羡慕,只向玉落讲了抱月的故事。
抱月昨夜敷上了孟得鹿研制的“金蝉膏”,手腕被生生被烧掉一层旧皮,渗出来的鲜血浸透了纱布,与皮肉牢牢黏在一起。
饶是如此,她还是忍着剧疼撕开纱布,向玉落展示亡夫给她留下的伤疤。
赌坊中几乎每天都上演着械斗戏码,但看到抱月的双腕,见惯了血腥场面的玉落还是刻意地别过头去。
孟得鹿趁机将前来的目的告诉了玉落,见玉落脸上露出讶异神色,她又急忙道:“得鹿自知提出的是不情之请,但倘若老板娘愿意成全,我们姐妹自当倾尽一切报答老板娘,老板娘日进斗金,我们姐妹微薄的积蓄老板娘自然不放在眼中,但倘若我们姐妹对老板娘还有一丝别的用处,请老板娘尽管开口。”
玉落认真地想了想,缓缓开口,“你研制的‘金蝉膏’和‘盘玉贴’当真灵验?”
“灵验,老板娘若不信,请静观抱月使用的后效。”
“可否也为我配点?”
“当然。”
“我需要的……有点多……”
“无论多少,只要老板娘开口,一应供给。”
玉落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孟得鹿的“计划”。
当晚,当孟得鹿花枝招展地出现在“回头路”时,果然引得唿哨声四起,就连刚将身家性命押在桌上的赌徒也忍不住将目光从赌桌移开片刻了。
孟得鹿对围拢上来搭讪的赌鬼们视而不见,直到老怀出现在赌坊门口,才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今夜,她精心装扮,只为等待老怀。
老怀向来只穿海松茶色,茶色沉稳朴素,与他家仆的身份最为契合,但自从昨日赢了那把大的,他已经飞快地换上了矜贵又夺目的青竹色袍衫。
孟得鹿娇笑着恭维,“怪道人人都说财气养人,郎君换上这身青竹色,整个人都显得年少了几岁呢……”
老怀听得受用,主人死了,他一夜暴富,现在也被称为“郎君”的人了。
孟得鹿绕着老怀转了一圈,从头到脚仔细端量,“咦,只是那裁缝手艺不精,这新衣裁剪得略有些不合体。”
“噢?小娘子说说,哪里不合体?”
难得平康名伎多看自己几眼,老怀把她的挑剔当作了打情骂俏。
“喏,袍衫短了两寸。”
孟得鹿顺手一指,引着众人往老怀脚下看去。
“上领袍的前襟以在靴上两寸为宜,郎君身上这件青竹袍衫却足足露出了四寸靴筒,实在局促……”
老怀还没来得及还口,孟得鹿又双掌一拍,好似参破天机。
“是了!家仆伺候人时总要低头哈腰,前襟短去两寸正合适,这倒是那裁缝的高明巧思了,只是他万万没料到郎君会有突然把腰板挺直的一日吧?”
众人会心地哄笑起来,老怀的脸色比身上的青竹袍还绿,“小娘子是来找茬的吗?”
“并非,我想与郎君赌上一把,沾沾财气。”
老怀把袍衫一撩,就近坐在窗下,将袖上的布扣轻轻解开,卷了两卷,又挥了挥手,算作回答。
玉落得了老怀的示意,已端来二只骰盅,里面各放着六颗骰子,正是黑底红漆的那套“镇店之宝”。
二人不多废话,扣下骰盅摇起骰子,几局下来,小胜小负,不在话下。
正在此时,窗外响起一阵清脆的金铃声,一张鬼面突然贴在窗口!
那女鬼面无血色,双目空洞,眼角渗出两滴血泪,嘴唇被银牙咬破,血痕斑斑!
众人低呼一阵,孟得鹿却像恶作剧得逞了似的“咯咯”笑了起来。
“各位莫慌,那是我们店中新来的乐伎抱月,她眼角的‘血痕’和唇间的‘咬痕’都是用细笔蘸了胭脂水粉描绘,这个啊,是时下坊间流行的‘花魇妆’!”
众人虚惊一场,不再在意,老怀却止不住暗暗阵心惊……
抱月今日穿了一件红柿色的披衫,梳好的坐愁髻被风吹得散乱,几缕碎发凌乱地散在鬓边脑后——他亲手刺瞎她双目的那天她也正是一模一样的打扮,一模一样的惨状,最邪门的是,无论他往哪里躲,抱月那双已经泛白的眸子都像是被开了天眼一般死死地盯住他。